生活－生活
死忌與生辰
魏劉國晶
十 一 月 中 旬 ， 有 我 的 生 日 ； 同 一 個 月 的 下 旬 ， 有 先 夫 的 死 忌 。
我 和 丈 夫 一 起 過 了 十 五 年 神 仙 眷 侶 似 的 生 活 ， 他 遭 到 車 禍 ， 遽 然 逝 去 。 到 今 年 十 一 月 底 ， 便 是 他 去 世 十 五 年 的 忌 辰 了 。
我 們 十 五 年 的 婚 姻 ， 養 育 了 三 個 女 兒 。 女 兒 失 去 父 親 的 時 候 ， 老 大 十 四 歲 ， 老 二 是 十 一 歲 ， 老 三 才 五 歲 多 。 當 年 ， 要 不 是 有 這 幾 個 孩 子 要 照 顧 ， 我 大 概 也 活 不 下 去 了 。 當 一 個 愛 我 的 及 我 愛 的 對 象 突 然 逝 去 ， 剩 下 自 己 形 單 影 隻 悲 愴 悽 戚 地 存 活 在 世 界 上 ， 活 著 實 在 沒 有 甚 麼 意 思 。
前 面 的 路 如 何 走 ？ 甚 至 要 過 一 天 ， 都 太 長 太 難 。 那 時 候 ， 我 必 須 逐 一 個 鐘 頭 逐 一 個 鐘 頭 的 艱 難 掙 扎 ， 每 過 一 個 鐘 頭 ， 我 就 會 告 訴 自 己 ： 「 總 算 又 熬 過 一 個 鐘 頭 了 ！ 」 所 以 ， 我 向 神 提 出 一 個 請 求 ： 「 看 在 那 十 五 年 幸 福 美 滿 日 子 的 份 上 ， 我 就 咬 緊 牙 關 受 十 五 年 的 刑 吧 ！ 十 五 年 後 ， 最 小 的 女 兒 到 時 將 會 二 十 歲 ， 我 的 責 任 便 完 成 了 。 到 時 請 你 一 刻 不 緩 地 千 萬 把 我 接 走 。 失 去 了 我 至 愛 的 丈 夫 ， 對 我 而 言 ， 已 經 是 等 同 死 亡 。 」
走 著 走 著 ， 時 至 今 日 ， 是 十 五 年 後 了 。
如 今 ， 我 猜 想 神 當 時 聽 到 我 那 番 禱 告 時 ， 祂 一 定 抿 著 嘴 微 微 笑 ： 「 你 以 為 自 己 是 誰 ？ 居 然 以 目 前 的 處 境 和 心 境 去 定 奪 將 來 ？ 須 知 生 命 和 將 來 ， 由 我 掌 管 。 只 要 你 願 意 以 心 靈 和 誠 實 來 接 受 ， 我 應 允 會 把 豐 盛 的 福 份 白 白 的 賜 給 你 。 你 的 『 目 前 』 ， 豈 不 就 是 你 『 將 來 』 的 起 步 點 ？ 你 可 知 道 ， 『 死 而 後 生 』 是 參 悟 生 命 之 道 的 必 須 ？ 不 經 過 掏 空 ， 又 如 何 能 盛 載 ？ 你 必 須 經 歷 一 個 全 然 的 捨 卻 ， 另 一 個 更 新 的 你 才 可 以 誕 生 。 生 命 在 我 ， 復 活 也 在 我 。 相 信 我 ， 讓 我 們 一 起 拭 目 以 待 ， 且 瞧 著 吧 ！ 」
就 是 這 樣 ， 一 個 通 過 死 亡 的 “ 新 我 ” 誕 生 了 。 彷 如 在 父 親 關 懷 注 視 下 一 個 幼 兒 的 成 長 ， 開 始 學 步 時 是 匍 匐 著 逐 寸 的 挪 ， 好 長 一 段 時 間 後 才 能 蹣 跚 著 有 一 步 沒 一 步 的 跌 撞 著 向 前 走 。 走 了 幾 年 ， 終 於 能 夠 紮 實 地 踏 在 路 上 一 步 又 一 步 朝 一 個 方 向 進 發 了 。 又 再 過 了 幾 年 ， 步 履 居 然 輕 快 得 幾 乎 可 以 跳 跳 蹦 蹦 。
十 五 年 ， 是 人 生 中 佔 了 相 當 大 篇 幅 的 一 段 歲 月 。 前 一 個 十 五 年 ， 我 依 賴 丈 夫 ， 學 習 為 人 妻 ， 為 人 母 ， 經 歷 小 家 庭 夫 妻 恩 愛 常 聚 天 倫 的 生 活 方 式 ； 後 一 個 十 五 年 ， 我 依 賴 上 帝 ， 學 習 單 人 匹 馬 進 入 種 種 陌 生 的 處 境 。 內 中 有 眼 淚 ， 有 歡 笑 ； 有 失 去 ， 有 得 著 ； 有 疑 難 ， 有 確 定 ； 有 被 拒 ， 有 接 納 ； 有 膽 怯 ， 有 自 信 ； 有 受 傷 ， 有 痊 癒 … … 。 十 五 年 的 歲 月 ， 其 間 每 日 與 神 與 人 與 物 大 事 小 事 的 互 動 ， 種 種 無 法 用 語 言 文 字 去 表 達 的 感 受 ， 積 累 起 來 ， 成 了 今 天 的 我 。
這 一 個 我 ， 與 前 一 個 十 五 年 的 那 個 我 ， 截 然 不 同 。
十 五 年 的 夫 妻 恩 愛 ， 十 五 年 的 孀 居 。 假 如 今 日 有 人 問 我 ： 「 那 一 段 比 較 好 ？ 」 我 居 然 無 法 作 出 挑 選 。 婚 姻 有 婚 姻 的 好 ， 而 且 好 得 不 得 了 ； 但 獨 身 也 有 獨 身 的 好 ， 也 是 好 得 很 ！ 兩 種 生 活 方 式 都 各 有 其 優 越 獨 特 之 處 ， 兩 個 十 五 年 ， 各 有 各 不 同 的 豐 富 內 容 。 「 那 一 段 比 較 好 ？ 」 ─ ─ 兩 樣 都 好 。
正 在 困 厄 中 舉 步 唯 艱 的 朋 友 ， 千 萬 別 以 為 我 在 說 風 涼 話 。 須 知 道 ， 「 時 間 」 是 上 帝 所 使 用 的 最 好 的 療 傷 葯 。 只 要 在 「 時 間 」 之 中 自 己 不 要 用 胡 思 亂 想 去 虐 待 自 己 ， 知 道 耐 著 性 子 安 靜 等 候 ， 漸 漸 ， 「 時 間 」 就 會 令 我 們 培 養 出 一 樣 叫 「 習 慣 」 的 東 西 。 只 要 曉 得 分 辨 ， 維 持 「 好 習 慣 」 ， 戒 除 「 壞 習 慣 」 ， 自 己 就 能 夠 煥 然 一 新 ， 從 容 不 迫 地 繼 續 上 路 了 。
若 是 神 不 批 准 我 十 五 年 前 那 個 禱 告 ， 那 我 過 了 這 個 生 日 大 約 仍 要 繼 續 走 前 面 不 知 多 少 年 的 路 。 雖 然 目 前 身 體 上 那 些 中 年 期 徵 狀 日 益 顯 著 ， 例 如 站 久 了 走 多 了 便 會 腰 骨 痠 疼 ， 不 過 ， 我 期 待 前 面 那 段 要 走 的 心 路 ， 隨 著 神 手 的 引 領 ， 可 以 進 步 到 讚 頌 著 旋 舞 著 散 發 著 喜 樂 的 瀟 洒 前 行 ！
（ 寫 在 2002 年 感 恩 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