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 想 到 她 這 麼 突 然 就 離 去 了 ， 令 人 非 常 措 手 不 及 。 她 是 和 我 同 年 紀 的 小 姑 ， 那 天 她 覺 得 頭 暈 、 作 悶 、 氣 促 ， 於 是 連 忙 去 急 診 處 ， 以 為 過 一
兩 天 把 病 處 理 好 了 便 可 以 出 院 的 ， 誰 知 無 論 怎 樣 供 氧 她 的 身 體 都 得 不 到 氧 ， 醫 院 唯 有 用 呼 吸 機
幫 助 供 氧 ， 此 舉 必 須 要 用 薬 物 令 病 人 沉 睡 ， 以 免 病 人 本 能 地 對 抗 經 由 喉 頭 插 入 肺 內 的 管 子 。 醫 生 用 儀 器 伸 入 肺 內 攝 影 ， 及 抽 肺 組 織 作 活 體 切 片 ， 診 斷 說 很 可 能 是 自 身 免 疫 系 統 攻 擊 自 己 的 器 官 ， 令 肺 臟 的 微 絲 血 管 發 炎 ， 致 令 肺 泡 無 法 進 行 氧 氣 及 二 氧 化 碳 的 交 換 。 然 後 ， 炎 症 慢 慢 退 去 了 ， 但 發 炎 後 的 微 絲 血 管 卻 結 了 疤 ， 令 肺 臟 完 全 失 去 功 能 ， 此 舉 亦 令 其 他 器 官 因 為 缺 氧 而 逐 一 失 去 作 用 。 終 於 ， 她 的 心 臟 停 止 了 跳 動 ， 她 就 在 沉 睡 中 離 去 了 。
分 離 ， 叫 人 很 傷 痛 ： 在 有 生 之 年 再 也 不 能 見 面 了 ； 再 也 不 能 與 她 促 膝 談 心 了 ； 在 日 常 生 活 中 她 慣 常 在 的 那 個 位 置 ， 一 下 子 被 突 然 抽 空 了 ， 那 一 個 無 形 的 空 洞 ， 彷 如 一 個 看 不 見 的 傷 口 ， 稍 稍 碰 触 ， 便 叫 人 有 扯 裂 般 的 切 痛 。
我 和 她 做 姑 嫂 三 十 多 年 了 。 八 零 年 代 初 期 她 們 一 家 四 口 移 民 來 此 的 時 候 ， 正 好 碰 上 加 拿 大 不 景 氣 ， 她 們 夫 妻 很 難 找 到 理 想 的 工 作 ， 有
兩 年 半 的 時 間 我 們 兩 家 人 加 上 我 家 姑 住 在 一 起 ， 十 個 人 擠 在 這 一 間 不 足 二 仟 方 呎 的 小 屋 子 內 。 她 上 班 時 ， 孩 子 由 我 帶 ， 我 有 事 時 ， 孩 子 由 她 帶 。 後 來 她 們 一 家 搬 到 這 裡 附 近 ， 我 們 便 順 理 成 章 地 繼 續
著 這 諸 如 此 類 的 互 相 照 應 。
雖 然 我 們 互 相 在 生 活 上 有 照 應 ， 但 早 年 時 我 們 姑 嫂 的 相 處 多 少 有 些 磨 擦 。 可 是 不 知 道 什 麼 原 因 ， 隨
著 年 月 的 過 去 ， 我 們 共 同 經 歷 的 事 愈 多 ， 卻 令 我 們 姑 嫂
兩 人 愈 年 長 愈 親 近 。 漸 漸 ， 有 關 對 方 的 事 ， 我 們 自 然 而 然 地 便 會 當 成 是 自 己 的 事 般 全 力 以 赴 ， 互 相 成 為 對 方 的 「 左 右 手 」 。 我 猜 想 也 許 是 我 們
兩 人 都 是 在 信 仰 中 有 內 省 、 有 追 求 ， 所 以 在 基 督 裡 我 們 能
夠 成 就 這 一 種 單 純 的 和 諧 。 連 兒 女 們 也 感 受 到 這 種 親 近 ， 在 他 們 的 詞 匯 中 ， 提 到 「 family 」 ， 定 義 是 包 括 姑 叔 老 表 統 統
在 內 的 。
偏 偏 ， 人 生 就 是 如 此 的 不 測 ， 前 一 天 她 還 計 劃
著 出 院 後 的 打 算 ： 「 全 休 在 家 的 日 子 恐 怕 會 很 悶 ， 不 如 盡 量 做 些 部 分 時 間 的 工 作 。 」 隔 一 天 她 就 已 經 沉 睡 在 加 護 病 房 ， 從 此 再 沒 有 交 談 的 機 會 了 。
她 的 逝 去 ， 我 不 但 失 去 一 個 小 姑 ， 更 失 去 一 個 完 全 瞭 解 信 賴 且 十 分 有 默 契 的 知 心 好 友 。 一 段 如 此 完 全 信 任 的 關 係 ， 須 經 過 長 時 間 密 切 接 触 才 可 能 建 立 。 不 過 ， 必 然 因 為 「 擁 有 」 過 ， 才 有 所 謂 「 失 去 」 。 我 們 曾 經 很 幸 運 地 𠕇 有 機 會 以 真 情 真 意 建 立 過 一 段 值 得 珍 惜 的 關 係 ， 沒 有 辜 負 了 「 姑 嫂 」 的 名 份 ， 為 此 ， 我 和 她 都 深 深 感 謝 那 位 主 宰 「 相 遇 」 的 真 神 。
她 是 一 個 十 分 「 有 人 緣 」 的 人 ， 所 以 她 這 次 病 重 時 ， 家 人 要 採 取 一 個 「 特 別 措 施 」 ， 懇 請 所 有 關 懷 她 的 人 千 萬 不 要 去 醫 院 探 望 ， 也 請 千 萬 不 要 打 電 話 向 家 人 慰 問 。
我 們 請 一 位 主 內 的 姊 妹 作 為 對 外 的 聯 絡 人 ， 把 最 新 情 況 告 訴 這 位 姊 妹 ， 由 她 負 責 教 會 內 許 多 弟 兄 姊 妹 的 關 懷 咨 詢 ， 因 為 家 人 實 在 沒 有 時 間 和 精 力 去 接 待 很 多 位 有 心 的 訪 客 ， 把 她 的 病 況 一 次 又 一 次 的 重 覆 述 說 。 幸 虧 大 家 都 很 通 情 達 理 ， 明 白 作 為 家 人 的 苦 衷 。 𢇃 經 過 這 一 次 ， 我 對 「 慰 問 」 的 施 受 ， 又 有 了 多 一 點 的 體 會 ： 一 個 恰 到 好 處 的 合 宜 安 慰 ， 原 來 是 一 種 很 深 體 諒 很 有 技 巧 的 成 熟 修 養 。
小 姑 已 離 去 一 個 多 月 ， 她 身 後 留 下 有 需 要 辦 的 事 ， 亦 由 她 丈 夫 和 兒 女 慢 慢 逐 樣 去 處 理 了 。 每 次 我 和 家 姑 談 起 這 件 事 ， 她 都 沒 有 一 句 怨 艾 的 說 話 。 她 所 提 的 ， 都 是 誠 懇 的 感 恩 ： 「 有 這 麼 多 人 愛 她 ， 也 真 難 得 了 ！ 」 「 她 既 然 沒 有 受 苦 ， 就 算 不 幸 中 的 幸 了 。 」 「 我 想 通 了 ， 這 一 趟 她 若 是 能 出 院 回 家 ， 這 個 病 也 會 把 她 折 磨 得 苦 不 堪 言 ， 連 帶 一 家 人 都 受 罪 。 」 ‥ ‥ ‥ ， 從 這 位 八 十 多 歲 白 頭 人 送 黑 頭 人 的 老 人 家 上 ， 我 看 到 了 何 謂 「 活 到 老 ， 學 到 老 」 。 這 是 必 須 親 身 經 歷 後 才 能 得 到 的 「
參 悟 」 ， 相 信 這 也 是 聖 靈 參 與 在 內 的 一 種 恩 典 的 拯 救 。
到 底 ， 這 逃 不 脫 「 生 老 病 死 」 的 「 人 生 」 是 怎 麼 一 回 事 呢 ？ 我 確 信 這 「 人 生 」 ， 是 創 造 主 給 我 們 一 個 「 選 拔 角 色 」 （ audition ） 的 機 會 ， 予 我 們 這 一 生 去 經 歷 種 種 情 況 、 建 立 種 種 情 緣 、 體 會 種 種 情 感 、 表 現 種 種 情 操 ， 通 過 這 種 種 去 體 會 上 帝 的 權 能 和 恩 典 。 人 生 的 價 值 不 在 乎 長 短 ， 而 在 乎 一 個 人 有 沒 有 真 誠 地 愛 過 、 被 愛 過 ， 𠕇 有 沒 有 因
著 愛 而 感 悟 到 這 生 命 的 真 諦 ， 而 選 擇 去 回 到 上 帝 的 懷 中 。
在 那 個 屬 於 她 的 時 刻 ， 她 被 召 喚 在 這 一 生 中 畢 業 了 ， 由 在 地 上 以 肉 體 形 式 的 存 在 升 級 蛻 變 成 在 天 上 以 靈 體 形 式 的 存 在 。 我 期 盼
著 我 自 己 在 世 上 這 學 校 畢 業 那 時 刻 ， 到 那 時 ， 我 便 可 以 與 那 些 有 深 厚 感 情 的 、 先 我 而 去 的 至 親 好 友 重 聚 一 堂 ， 一 起 開 心 地 笑 談 回 顧 在 人 世 間 當 時 以 為 多
麼 了 不 得 的 前 塵 往 事 ， 一 起 快 樂 地 享 受 在 上 帝 關
懷 注 視 的 愛 中 那 前 程 無 限 的 自 由 翱 翔 。
因 為 那 個 如 此 值 得 前 往 的 「 將 來 」 的 關 係 是 建 基 在 「 現 在 」 ， 所 以 ， 我 應 該 更 加 把 握 仍 有 的 機 會 ， 充 充 實 實 地 去 𨑬 活 好 現 在 每 一 天 的 生 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