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親 故 事
我 的 另 一 個 母 親
魏 劉 國 晶
正 籌 備 結 婚 的 時 候 ， 未 婚 夫 的 父 親 突 然 病 故 了 。 按 中 國 人 的 規 矩 ， 是 要 守 孝 一 段 時 期 的 。 當 時 我 才 剛 畢 業 ， 又 年 輕 又 不 懂 事 ， 計 劃 一 打 亂 了 便 不 知 所 措 。 那 時 候 仍 被 我 稱 作 『 伯 母 』 的 她 對 我 說 ： 「 在 香 港 就 不 便 行 禮 了 。 你 儘 快 去 加 拿 大 陪 他 吧 ！ 他 一 個 人 在 那 邊 挺 寂 寞 的 。 你 們 在 那 邊 行 個 簡 單 的 儀 式 就 行 了 。 他 每 個 月 寄 給 我 的 一 百 元 加 幣 ， 以 後 就 分 成 兩 份 ， 寄 五 十 給 你 媽 媽 ， 寄 五 十 給 我 就 可 以 了 。 」
婚 後 兩 年 ， 我 們 就 把 她 申 請 來 加 了 。 她 抵 步 後 便 與 我 聯 名 開 了 一 個 銀 行 戶 口 ， 把 她 的 錢 存 進 這 個 我 有 權 動 用 的 戶 口 內 。 一 直 到 今 日 ， 我 們 仍 有 一 個 兩 人 聯 名 的 銀 行 戶 口 。
從 此 ， 兩 個 女 人 便 在 一 個 屋 簷 下 相 處 了 。 我 負 責 帶 孩 子 ， 她 負 責 煮 飯 ， 因 為 她 煮 得 一 手 好 菜 。 日 常 發 生 的 事 是 大 家 共 同 經 歷 的 ， 不 愁 沒 有 話 題 。 直 到 多 年 後 小 姑 一 家 移 民 到 此 ， 夫 婦 都 出 外 做 事 ， 她 才 搬 去 女 兒 家 ， 幫 忙 照 管 孩 子 。 雖 說 是 搬 了 ， 仍 住 得 很 近 ， 我 們 常 常 散 步 就 散 到 對 方 的 家 裡 去 。
先 夫 去 世 後 ， 很 多 時 候 我 們 兩 個 人 在 一 起 。 有 一 次 ， 她 對 我 說 ： 「 國 晶 ， 你 還 年 輕 ， 你 想 做 什 麼 ， 你 儘 管 去 做 。 只 要 我 支 持 維 護 你 ， 旁 人 就 不 能 夠 對 你 有 什 麼 議 長 論 短 的 。 」 我 記 得 當 時 回 答 她 說 ： 「 媽 ， 你 知 道 我 是 一 個 有 分 寸 的 人 ， 我 知 道 該 怎 樣 做 的 。 」 這 些 年 來 ， 每 當 我 讀 到 舊 約 聖 經 的 《 路 得 記 》 中 婆 婆 拿 俄 米 和 媳 婦 路 得 的 故 事 ， 就 會 回 想 起 當 年 我 們 的 這 一 段 對 話 。
神 恩 待 ， 她 在 將 屆 八 十 的 高 齡 仍 很 硬 朗 ， 拿 張 耆 英 巴 士 月 票 便 可 以 走 遍 全 城 。 早 兩 年 她 參 加 了 一 個 耆 英 手 藝 班 ， 從 那 時 起 就 經 常 有 新 的 創 作 。 每 次 她 有 新 的 作 品 ， 首 先 會 拿 一 個 去 『 搵 老 襯 』 ， 送 給 她 的 親 家 ， 我 的 媽 媽 。 每 逢 有 人 問 起 我 媽 媽 那 擺 了 一 屋 子 的 手 藝 作 品 時 ， 我 媽 媽 就 會 很 驕 傲 地 逐 樣 解 說 ： 「 我 的 『 老 襯 』 做 來 送 給 我 的 」 。 教 會 的 姊 妹 也 在 不 久 前 請 她 教 做 手 藝 ， 那 美 觀 又 實 用 的 構 思 ， 叫 我 們 這 些 年 紀 比 她 輕 一 大 截 的 人 都 自 嘆 不 如 。
人 與 人 的 相 處 ， 真 是 各 家 各 法 。 一 開 始 ， 她 就 沒 有 把 我 視 作 奪 走 她 兒 子 的 那 個 眼 中 釘 ， 反 倒 是 體 會 到 兒 子 對 我 的 愛 ， 便 自 然 而 然 地 接 納 了 我 。 我 也 是 因 為 深 愛 丈 夫 ， 心 知 若 不 是 她 ， 便 不 會 有 他 ， 對 她 自 是 感 激 得 很 。 我 們 本 來 就 是 站 在 同 一 條 陣 線 上 的 ， 根 本 就 沒 有 〝 敵 對 〞 的 必 要 。
談 到 周 圍 很 多 不 協 調 的 關 係 ， 我 們 就 會 搖 頭 嘆 息 ： 怎 麼 那 麼 不 智 呢 ？ 把 時 間 和 精 神 花 在 怨 恨 和 固 執 上 ， 把 自 己 困 囿 在 牛 角 尖 中 ， 把 言 語 面 目 都 擠 縮 到 變 成 一 團 解 不 開 的 鬱 結 。 須 知 ， 『 佔 有 』 並 不 等 於 『 愛 』 。 真 正 的 愛 ， 是 不 會 將 束 縛 加 諸 對 方 的 。 這 樣 ， 對 方 才 可 以 沒 有 思 想 負 擔 地 做 他 真 正 的 自 己 ， 自 由 自 在 、 無 拘 無 束 。 感 覺 到 被 愛 ， 自 然 會 回 應 。
很 欣 賞 我 婆 婆 那 〝 看 得 開 ， 放 得 下 〞 的 態 度 。 要 做 到 這 一 點 ， 與 學 歷 無 關 ， 卻 視 乎 一 個 人 胸 襟 的 闊 窄 而 定 。 真 是 雙 倍 的 恩 典 。 我 自 己 都 已 經 這 個 年 紀 了 ， 仍 有 這 樣 的 福 氣 為 兩 個 母 親 慶 祝 母 親 節 。 不 禁 默 默 祈 求 ： 但 願 人 長 久 ， 歲 歲 有 今 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