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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天 ， 我 大 姐 很 神 秘 地 對 我 說 ： 「 陪 媽 去 開 保 險 箱 ， 你 猜 我 發 現 了 甚 麼 東 西
？ 」 我 知 道 母 親 一 向 沒 有 甚 麼 首 飾 細 軟 ， 保 險 箱 是 用 來 裝 證 件 用 的 ， 唯 有 胡 亂 猜
： 「 難 道 有 封 舊 情 書 值 得 如 此 珍 而 重 之 ？ 」 大 姐 笑 咪 咪 地 遞 過 來 一 疊 紙 ， 說 ： 「
你 自 己 看 看 。 我 把 它 偷 偷 拿 出 來 影 印 給 你 的 。 」
一 看 之 下 ， 不 禁 大 喜 過 望 。 原 來 這 份 影 印 稿 是 我 三 十 多 年 前 中 學 預 科 班 時 的
一 篇 作 文 ， 題 目 是 【 我 的 母 親 】 。 寫 完 這 篇 作 文 之 後 不 久 便 畢 業 離 開 香 港 到 外 地
唸 大 學 ， 之 後 便 移 居 加 國 了 。 沒 想 到 隔 了 這 麼 多 年 ， 居 然 可 以 重 溫 當 年 留 在 家 中
抽 屜 內 的 舊 情 懷 。 這 篇 文 章 是 一 個 年 輕 女 兒 對 中 年 母 親 的 心 聲 。 到 如 今 ， 女 兒 已
屆 中 年 ， 母 親 亦 已 年 邁 ， 高 齡 九 十 多 歲 了 。 然 而 ， 時 光 又 豈 能 沖 淡 母 女 之 間 的 那
一 份 繫 牽 ？
就 讓 我 在 千 禧 年 的 首 個 五 月 ， 向 每 一 位 為 子 女 付 出 辛 勞 的 母 親 獻 上 祝 福 。
我 的 母 親
當 父 親 知 道 我 會 考 榜 上 有 名 ， 他 寄 贈 給 我 一 闋 【 滿 江 紅 】 : 「 緬 懷 吾 幼 ， 小
兒 女 ， 六 載 離 別 。 搔 首 問 ， 人 間 多 少 ， 似 予 身 孑 ？ 哀 樂 迭 更 催 頭 白 ， 滄 桑 幾 歷 頻
腰 折 。 幸 有 寄 ， 舔 犢 自 情 深 ， 心 頭 熱 。 憶 猶 新 ， 願 未 竭 ； 殷 殷 待 ， 來 者 躡 。 浮 想
正 連 翩 ， 忽 接 家 書 報 捷 。 小 魚 鼓 勇 躍 龍 門 ， 知 不 負 爾 母 提 挈 。 乃 父 當 秉 燭 以 夜 遊
， 增 兩 秩 。 」
爸 說 得 很 對 ， 假 如 不 是 母 親 的 提 挈 ， 我 不 可 能 有 今 天 。
母 親 不 是 一 個 普 普 通 通 的 女 人 。 她 有 膽 色 ， 有 見 地 ， 敢 于 做 自 己 所 想 做 的 事
。
戰 後 ， 當 她 見 到 有 很 多 無 依 的 孤 兒 ， 其 中 更 有 些 是 又 聾 又 啞 的 ， 就 和 教 會 商
量 ， 希 望 可 以 給 予 這 些 可 憐 人 一 個 家 。 但 她 沒 有 辦 學 校 的 經 驗 ， 祇 有 不 辭 勞 苦 地
到 處 去 請 問 ， 父 親 又 寫 信 到 外 國 請 人 指 教 。 就 是 這 麼 一 個 女 人 ， 祇 仗 著 一 股 愛 心
和 熱 情 ， 於 一 九 四 八 年 在 廣 州 的 芳 村 成 立 了 名 聞 一 時 的 「 靈 覺 聾 啞 學 校 」 ， 教 導
聾 啞 人 的 青 少 年 讀 書 識 字 及 一 技 之 長 。 可 惜 不 久 之 後 ， 大 陸 又 再 次 動 盪 。 因 為 學
校 地 方 大 ， 更 成 了 軍 隊 的 駐 紮 地 ， 學 校 被 迫 結 束 了 。 後 來 ， 她 曾 收 養 過 兩 三 個 聾
啞 的 孤 兒 ， 直 到 他 們 可 以 自 立 。
媽 自 己 讀 的 書 不 多 ， 所 以 她 希 望 兒 女 都 能 讀 大 學 。 至 今 。 除 了 我 一 個 姐 姐 因
早 結 婚 之 外 ， 其 他 的 兄 姊 全 部 大 學 畢 業 。
母 親 教 導 孩 子 的 方 式 也 與 別 人 不 大 相 同 。 從 小 ， 她 就 訓 練 我 們 的 膽 色 。 因 此
， 小 時 候 的 我 是 同 伴 中 最 威 風 的 一 個 ， 因 為 我 敢 摸 黑 爬 上 三 樓 ， 我 敢 一 個 人 坐 公
共 汽 車 去 找 我 大 姐 。 她 的 教 育 方 法 是 讓 我 們 完 完 全 全 地 自 由 發 展 ， 不 會 對 我 們 說
： 「 這 樣 不 能 做 ， 那 樣 不 能 做 。 」 她 倒 沒 有 太 在 乎 我 的 成 績 是 不 是 名 列 前 茅 ， 因
為 她 認 為 一 個 人 的 將 來 ， 「 會 不 會 做 人 」 比 較 重 要 。
但 是 ， 母 親 對 我 所 交 的 朋 友 ， 是 絕 對 不 馬 虎 的 。 我 祇 要 說 過 跟 誰 很 要 好 ， 她
就 一 定 要 我 把 小 朋 友 帶 到 我 家 來 玩 ， 讓 她 認 識 。 她 教 我 分 辨 好 朋 友 壞 朋 友 。 也 許
， 這 就 是 為 什 麼 到 今 天 我 都 沒 有 因 結 交 上 不 好 的 人 而 走 上 歧 途 之 故 。
大 陸 變 色 後 ， 父 母 商 量 過 ， 覺 得 父 親 因 有 留 學 美 國 的 背 景 ， 不 宜 再 在 外 面 做
事 。 於 是 ， 母 親 到 一 家 有 上 千 員 工 的 工 廠 內 的 保 健 站 當 護 士 。 那 裡 除 了 一 個 醫 生
， 一 個 女 僱 之 外 ， 便 祇 有 她 一 個 護 士 。 她 一 個 人 要 負 責 所 有 的 掛 號 、 取 病 歷 、 配
藥 、 打 針 、 洗 症 --- 等 等 全 套 的 工 作 。 有 一 段 時 間 有 流 行 性 感 冒 ， 一 天 要 診 七 八
十 個 病 人 。 我 記 得 ， 祇 有 那 段 時 期 她 回 家 沒 有 洗 我 們 的 衣 服 。
我 媽 還 有 一 個 最 令 人 佩 服 的 地 方 ： 往 往 有 些 工 人 來 看 病 ， 祇 曉 得 把 頭 向 藥 房
的 小 窗 一 伸 ， 叫 一 聲 ： 「 甘 姑 娘 ， 我 忘 了 帶 覆 診 證 。 」 母 親 祇 說 ： 「 下 次 不 要 忘
了 。 」 之 後 ， 病 歷 已 取 出 來 了 。 她 知 道 上 千 員 工 的 病 歷 號 碼 ， 這 一 點 ， 誰 及 得 上
她 ？ 母 親 無 論 在 那 裡 做 事 ， 都 能 和 別 人 和 睦 相 處 ， 都 很 得 到 別 人 的 愛 戴 。 甚 至 在
大 陸 最 饑 荒 的 時 候 ， 母 親 往 往 能 帶 一 兩 隻 雞 蛋 或 一 小 塊 雞 肉 回 家 。 這 些 矜 貴 的 東
西 ， 是 來 看 病 的 人 暗 中 塞 給 她 的 。 他 們 能 把 千 辛 萬 苦 才 得 到 手 的 東 西 和 我 母 親 分
享 ， 可 以 想 見 ， 我 母 親 在 他 們 心 中 的 地 位 如 何 。
由 於 上 下 人 等 對 我 母 親 都 有 好 感 ， 當 她 一 提 出 要 到 香 港 醫 治 手 指 關 節 炎 的 時
候 ， 馬 上 便 被 批 准 。 她 來 港 之 後 ， 便 不 斷 寫 信 回 去 ， 給 我 們 製 造 來 港 的 條 件 。 次
年 ， 我 便 以 這 些 信 件 作 為 理 由 ， 得 以 順 利 來 港 。
媽 來 港 的 初 期 ， 祇 能 找 到 一 份 一 百 多 元 入 息 的 工 作 。 這 份 薪 水 要 維 持 我 、 她
， 還 要 寄 給 不 被 批 准 來 港 的 父 親 。 我 想 ， 我 應 該 幫 補 家 計 。 祇 有 這 一 次 ， 母 親 說
什 麼 都 不 許 我 有 「 找 工 作 」 的 意 思 。 她 說 ： 「 我 說 過 我 的 子 女 們 要 最 低 限 度 大 學
畢 業 。 你 非 讀 書 不 可 。 」 所 以 ， 我 自 來 港 的 第 三 天 起 ， 至 今 六 年 ， 從 未 停 過 學 。
母 親 無 論 做 任 何 事 ， 總 是 信 心 十 足 ， 全 力 以 赴 。 現 在 ， 她 是 一 間 中 型 塑 膠 廠
的 副 廠 長 。 說 也 怪 ， 從 總 經 理 到 雜 工 ， 都 願 意 聽 她 的 話 。 她 自 己 也 彷 彿 有 點 不 解
： 「 我 從 來 都 沒 有 大 聲 說 過 他 們 一 句 ， 也 不 明 白 為 什 麼 他 們 這 麼 聽 我 的 。 」 這 大
概 是 「 薑 愈 老 愈 辣 」 吧 ！ 母 親 將 近 六 十 歲 了 。 別 人 這 個 年 紀 已 經 佝 僂 著 背 ， 而 她
， 還 準 備 供 我 唸 碩 士 、 博 士 呢 ！ 。
我 覺 得 母 親 是 一 個 懂 得 為 人 之 道 的 人 。 相 信 還 有 很 多 像 她 一 般 默 默 無 聞 的 婦
人 ， 她 們 的 名 字 不 會 記 在 史 冊 上 ， 但 她 們 的 付 出 ， 彷 如 給 今 這 個 世 界 添 上 一 份 馨
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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