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關心
我主張文以載道
嘉倫
一 月 廿 九 日 ，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首 位 華 人 得 主 高 行 健 訪 港 ， 據 報 章 報 導 ， 他 此 行 乃 應 香 港 兩 間 大 學 及 《 明 報 月 刊 》 的 邀 請 ， 出 席 民 間 的 文 學 研 討 會 。
這 位 飽 經 文 革 之 苦 ， 又 於 中 國 六 四 民 運 期 間 流 亡 法 國 的 學 者 ， 在 這 次 訪 問 行 程 中 ， 盡 量 避 開 一 切 有 關 政 治 的 話 題 。 報 章 引 述 他 指 出 ： 「 二 十 世 紀 ， 政 治 不 斷 干 預 文 學 ， 文 學 很 難 回 到 文 學 的 自 身 問 題 來 討 論 … … 我 以 為 文 學 遠 遠 高 於 政 治 ， 不 為 政 治 服 務 ， 不 管 是 這 種 、 還 是 那 種 。 」 報 章 說 ： 「 他 重 申 ， 文 學 是 凌 駕 於 政 治 、 社 會 、 倫 理 ， 只 會 接 受 審 美 的 價 值 判 斷 。 」 在 政 治 的 壓 力 下 ， 文 學 家 的 思 想 發 揮 受 到 了 限 制 ， 不 願 阿 諛 諂 媚 、 委 曲 求 全 的 文 人 ， 唯 有 走 向 唯 美 的 路 線 。
然 而 ， 當 高 行 健 出 席 中 文 大 學 演 講 會 ， 向 超 過 一 千 五 百 多 人 發 表 這 番 演 說 時 ， 卻 出 現 了 一 段 小 插 曲 ， 這 段 小 插 曲 吸 引 了 我 的 注 意 ， 也 誘 發 了 我 對 中 國 文 學 思 潮 的 一 點 反 思 … …
報 章 記 述 ， 在 演 講 會 中 的 發 問 時 段 ， 一 名 拔 萃 女 書 院 中 七 學 生 謝 小 婷 指 出 ， 許 多 中 國 先 賢 和 學 者 都 認 為 ， 文 學 不 能 獨 立 於 人 倫 道 德 ， 她 質 疑 高 行 健 指 文 學 應 凌 駕 人 倫 道 德 的 主 張 空 洞 ， 她 更 旁 徵 博 引 ， 上 至 古 之 黃 帝 堯 舜 ， 下 至 近 代 哲 學 家 唐 君 毅 ， 以 申 明 他 們 對 文 學 的 觀 點 。 可 惜 ， 中 文 大 學 副 校 長 的 回 應 卻 是 ： 「 我 會 向 校 長 推 薦 取 錄 你 ！ 」 即 時 引 來 哄 堂 大 笑 ， 置 謝 小 婷 於 尷 尬 之 局 面 。
在 我 看 來 ， 一 個 年 紀 輕 輕 的 中 學 女 生 ， 能 在 一 個 榮 獲 世 界 諾 貝 爾 獎 的 文 學 家 和 滿 座 飽 學 之 士 面 前 公 開 發 言 ， 並 且 指 出 她 不 同 意 講 者 的 言 論 ， 然 後 再 表 明 自 己 的 見 解 ， 這 表 現 實 在 難 能 可 貴 。 我 除 了 佩 服 她 的 勇 氣 之 外 ， 我 更 欣 賞 她 獨 特 的 見 地 。
她 指 出 文 學 不 能 獨 立 於 人 倫 道 德 ， 這 令 我 想 到 由 魏 晉 南 北 朝 至 唐 宋 期 間 文 學 的 轉 變 。
魏 晉 南 北 朝 時 代 ， 因 為 政 局 動 盪 ， 又 屢 次 更 朝 換 代 ， 並 產 生 派 系 之 爭 。 文 人 為 保 性 命 ， 免 被 捲 入 政 治 漩 渦 ， 被 迫 拋 棄 了 文 章 有 風 化 教 育 等 社 會 功 用 之 思 想 。 在 此 時 興 起 的 有 「 建 安 七 子 」 及 「 竹 林 七 賢 」 ， 他 們 的 文 章 多 是 寫 景 抒 情 ， 辭 藻 綺 麗 ， 在 文 學 技 巧 上 誠 然 有 很 高 的 造 詣 ， 但 文 章 的 內 容 卻 流 於 飄 逸 空 洞 ， 甚 者 更 顯 得 頹 廢 放 蕩 。 直 至 唐 代 ， 被 尊 為 「 文 起 八 代 之 衰 」 的 散 文 宗 師 ─ ─ 韓 愈 出 現 中 國 文 壇 ， 才 一 掃 魏 晉 南 北 朝 文 學 的 頹 風 。 韓 愈 推 動 散 文 復 古 運 動 ， 提 倡 文 以 載 道 ， 認 為 行 文 在 乎 明 道 ， 文 字 只 是 與 「 道 」 相 輔 而 行 的 枝 葉 ， 文 章 能 有 充 實 的 內 容 ， 以 闡 明 聖 道 ， 對 社 會 道 德 倫 理 有 承 載 感 ， 才 是 最 重 要 的 。 韓 愈 位 列 唐 宋 八 大 家 之 首 席 ， 他 們 的 見 解 與 努 力 ， 使 中 國 文 學 擺 脫 了 為 藝 術 而 藝 術 的 唯 美 路 線 ， 挽 回 中 國 文 學 走 向 空 泛 綺 靡 之 命 運 ， 其 影 響 之 深 遠 ， 由 宋 元 明 清 ， 直 達 新 文 學 運 動 時 代 。
每 一 個 時 代 的 文 人 ， 都 會 面 對 不 同 的 社 會 環 境 和 不 同 的 政 治 氣 候 ， 而 不 同 的 社 會 環 境 和 不 同 的 政 治 氣 候 又 會 直 接 影 響 當 代 的 文 學 思 想 與 風 格 。 雖 然 如 此 ， 能 在 思 想 洪 流 中 脫 穎 而 出 ， 不 隨 環 境 而 變 化 ， 反 倒 積 極 地 影 響 當 代 文 學 思 潮 的 ， 仍 有 人 在 。
我 個 人 認 為 ， 文 字 雖 然 有 其 藝 術 價 值 ， 可 以 用 來 抒 發 個 人 情 懷 ， 但 文 字 更 重 要 的 功 用 乃 傳 遞 訊 息 ， 傳 遞 一 個 正 確 的 倫 理 道 德 觀 念 ， 指 出 時 代 的 弊 端 。 文 章 若 脫 離 了 教 化 功 用 ， 就 會 變 成 了 生 活 上 的 裝 飾 點 綴 ， 只 是 供 人 賞 玩 罷 了 ！ 況 且 ， 即 使 從 藝 術 的 角 度 來 看 ， 每 一 種 藝 術 ， 無 論 是 音 樂 、 繪 畫 、 雕 塑 ， 都 有 著 其 訊 息 之 傳 遞 ， 文 章 若 能 以 優 美 的 寫 作 技 巧 ， 帶 出 改 革 頹 風 、 扶 正 人 心 的 訊 息 ， 以 積 極 影 響 後 世 ， 豈 不 更 在 歷 史 上 有 其 留 存 的 價 值 嗎 ？ 所 以 ， 我 支 持 「 文 以 載 道 」 ， 特 別 是 像 今 日 這 個 道 德 低 落 ， 倫 理 混 亂 ， 價 值 觀 念 迷 糊 的 世 代 ， 那 些 有 實 質 、 有 教 化 內 容 的 文 章 就 更 為 重 要 了 。
謝 小 婷 這 位 青 年 人 能 在 芸 芸 學 者 中 站 立 起 來 ， 指 出 文 學 不 能 獨 立 於 人 倫 道 德 ， 這 一 點 實 在 十 分 值 得 讚 賞 。 我 期 望 當 代 文 學 能 肩 負 起 文 以 載 道 之 重 任 ， 我 更 期 望 有 更 多 青 年 人 ， 有 道 德 勇 氣 ， 對 社 會 有 承 擔 ， 並 且 在 真 道 和 文 學 修 養 上 受 栽 培 ， 將 來 以 此 為 準 ， 成 為 時 代 的 暮 鼓 晨 鐘 。
高 行 健 在 台 灣 與 「 小 馬 哥 」 相 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