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篇
媽媽的聖誕香球
黎雪莉
一 如 往 年 ， 媽 正 安 靜 地 把 丁 香 插 進 橘 子 ， 製 成 聖 誕 香 球 ， 好 像 若 無 其 事 。 其 實 ， 我 們 的 世 界 已 經 破 了 個 大 洞 ， 大 到 可 以 讓 十 八 輛 大 卡 車 穿 過 去 。
就 在 那 年 四 月 的 一 個 清 晨 ， 爸 爸 拎 著 皮 箱 在 車 道 上 和 十 四 歲 的 我 別 離 。 街 邊 的 計 程 車 引 擎 響 著 ， 唱 碟 嗚 咽 著 ， 在 我 們 頭 上 正 好 有 一 群 加 拿 大 野 鵝 嘎 嘎 飛 過 ， 似 乎 忙 著 回 到 舒 適 的 沼 澤 去 ， 搭 建 安 樂 窩 。 整 個 世 界 都 是 青 翠 、 嫩 綠 、 奔 放 著 生 命 … … ， 但 我 卻 覺 得 好 像 快 要 死 了 。
爸 爸 拖 著 腳 步 離 去 ， 臨 走 時 喃 喃 地 說 ： 「 小 莉 ， 妳 知 道 我 愛 妳 ， 但 是 妳 媽 和 我 … … 唉 ！ 只 好 這 樣 了 ！ 」 然 後 他 就 跳 上 計 程 車 ， 絕 塵 而 去 。
困 境 依 舊
那 是 八 個 月 前 的 事 了 ， 大 家 都 說 日 子 還 是 要 過 下 去 的 ， 我 想 大 概 也 對 吧 ！ 我 仍 然 每 天 早 晨 起 床 、 上 學 ， 我 仍 然 在 煩 惱 頭 髮 該 留 長 或 剪 短 。 但 是 ， 我 仍 然 懷 念 著 老 爸 。
爸 爸 離 去 的 頭 幾 個 星 期 ， 媽 媽 六 神 無 主 ， 整 天 有 如 行 屍 走 肉 。 後 來 她 恢 復 過 來 ， 開 始 梳 頭 、 化 妝 、 去 工 作 。 六 月 份 ， 教 會 的 瑞 牧 師 介 紹 了 家 庭 輔 導 員 伊 凡 斯 太 太 ， 媽 媽 開 始 去 見 她 ， 也 要 我 去 。 爸 爸 從 愛 德 蒙 頓 新 家 打 電 話 來 ， 也 認 為 這 是 個 好 主 意 ， 所 以 我 就 去 了 。 但 是 輔 導 員 並 沒 有 改 變 任 何 事 實 ， 爸 爸 還 是 在 遙 遠 的 兩 百 哩 外 。
十 二 月 初 ， 爸 爸 寄 了 張 巴 士 票 ， 要 我 放 寒 假 時 去 愛 德 蒙 頓 。 他 說 他 要 帶 我 去 逛 世 界 最 大 的 購 物 中 心 ， 好 像 只 要 去 買 東 西 、 看 海 豚 表 演 ， 就 可 以 使 一 切 變 得 美 好 。
興 致 缺 缺
現 在 媽 媽 正 準 備 過 聖 誕 節 ， 她 一 頭 栽 入 繁 忙 的 活 動 中 ， 烤 餅 乾 、 買 東 西 、 製 作 手 工 藝 品 、 佈 置 家 裡 ， 忙 得 不 亦 樂 乎 。
看 著 橫 眉 豎 眼 的 我 ， 她 微 笑 著 ， 又 把 一 根 丁 香 棒 戳 進 手 中 的 橘 子 裡 。 等 橘 子 風 乾 之 後 ， 她 會 用 絲 帶 綁 好 ， 或 者 送 給 別 人 ， 或 者 掛 在 衣 櫥 裡 讓 衣 服 香 噴 噴 的 。
「 等 妳 放 學 後 ， 妳 姊 姊 美 姬 一 家 大 概 也 回 來 了 ， 我 們 全 家 就 可 以 一 起 裝 飾 聖 誕 樹 了 。 」 媽 說 。
美 姬 是 我 唯 一 的 手 足 ， 大 我 十 歲 ， 我 們 一 向 是 最 要 好 的 。 通 常 在 她 回 家 的 前 兩 天 ， 我 就 已 經 急 不 及 待 地 直 往 車 道 上 望 ， 但 這 次 不 同 了 ， 我 懶 洋 洋 地 提 不 起 勁 兒 。
我 不 想 裝 假
我 不 自 覺 地 冒 出 話 來 ： 「 我 晚 上 可 以 去 艾 曼 達 家 嗎 ？ 我 已 經 有 兩 天 沒 見 到 她 了 。 」
「 好 吧 ！ 雪 莉 。 那 妳 是 打 算 在 裝 飾 聖 誕 樹 之 前 或 之 後 去 呢 ？ 」
我 受 不 了 了 ， 瞪 著 她 大 叫 ： 「 媽 ！ 妳 為 甚 麼 這 樣 子 若 無 其 事 呢 ？ 妳 為 甚 麼 要 假 裝 我 們 是 個 快 樂 、 正 常 的 家 庭 ， 有 個 快 樂 、 正 常 的 聖 誕 節 ？ 」
她 把 手 上 的 橘 子 放 下 來 ， 聲 調 也 不 自 覺 高 八 度 ： 「 那 妳 要 我 怎 麼 樣 ？ 難 道 要 我 躺 在 床 上 ， 蒙 著 頭 躲 在 被 子 裡 嗎 ？ 」
「 我 不 管 妳 做 甚 麼 ， 但 是 甭 想 我 會 像 妳 一 樣 ， 假 裝 我 們 是 個 快 樂 正 常 的 家 庭 。 我 們 不 是 ！ 我 不 會 和 妳 一 起 演 戲 的 ！ 」
我 用 力 甩 上 門 往 外 跑 。 經 過 街 角 的 小 學 時 ， 我 想 起 上 個 週 末 ， 學 校 南 側 的 窗 戶 被 人 故 意 打 破 ， 有 些 已 經 補 好 ， 但 其 餘 的 就 用 三 夾 板 擋 著 。 過 去 幾 個 月 ， 在 我 們 這 一 帶 發 生 不 少 這 樣 的 事 。 不 知 道 警 察 逮 到 肇 事 者 沒 有 ？
校 門 有 個 標 幟 寫 著 「 聖 誕 化 妝 表 演 預 演 」 。 我 看 見 一 對 父 母 帶 著 「 小 牧 人 」 出 來 ， 那 孩 子 很 興 奮 ， 突 然 踩 到 自 己 的 外 袍 下 擺 ， 差 點 兒 就 摔 一 大 跤 ， 但 他 媽 媽 及 時 抓 住 他 ， 父 母 二 人 相 視 而 笑 ， 男 人 一 手 把 孩 子 抱 在 手 中 ， 一 手 摟 著 太 太 。 欽 羡 地 看 著 他 們 走 進 學 校 ， 我 咬 著 嘴 唇 繼 續 前 行 。
溫 馨 的 一 夜
到 了 艾 曼 達 家 ， 他 們 都 很 意 外 。 然 而 他 們 立 刻 請 我 進 屋 ， 接 過 我 的 夾 克 ， 熱 誠 地 歡 迎 我 。 艾 曼 達 的 父 母 和 她 的 孿 生 兄 弟 傑 夫 都 在 起 居 室 裡 ， 傑 夫 還 遞 給 我 一 隻 出 生 不 久 的 小 貓 。
我 擁 著 令 人 憐 愛 的 小 貓 ， 坐 在 寬 大 舒 軟 的 沙 發 裡 ， 艾 曼 達 的 爸 爸 請 我 吃 軟 糖 ， 她 母 親 則 坐 在 鋼 琴 椅 上 翻 著 歌 本 ， 說 ： 「 既 然 雪 莉 在 這 裡 ， 我 們 可 以 唱 幾 首 聖 誕 詩 ！ 」
她 們 家 真 好 ， 不 必 「 假 裝 一 切 都 美 好 」 。 這 樣 溫 馨 甜 美 的 家 庭 ， 我 真 願 意 成 為 他 們 的 一 份 子 ， 即 使 只 有 一 個 晚 上 也 好 。
我 們 吃 著 糖 、 唱 著 歌 。 很 晚 了 ， 我 終 於 回 家 了 。 「 我 陪 妳 走 一 段 路 ， 雪 莉 。 」 艾 曼 達 說 。 當 我 們 穿 上 笨 重 的 靴 子 走 在 人 行 道 上 時 她 說 ： 「 妳 今 晚 來 訪 真 是 太 好 了 ， 使 我 們 可 以 暫 時 不 去 想 一 大 堆 煩 惱 的 事 情 。 」
謝 謝 我 傾 聽 ？
我 們 正 走 過 街 燈 下 ， 我 回 頭 看 見 艾 曼 達 的 臉 色 凝 重 ， 不 禁 驚 訝 地 問 ： 「 甚 麼 意 思 ？ 」
艾 曼 達 說 ： 「 警 察 前 天 晚 上 抓 了 傑 夫 ， 控 告 他 打 破 了 你 們 家 附 近 學 校 的 窗 子 。 」 我 大 吃 一 驚 ： 「 艾 曼 達 ， 不 會 吧 ？ 他 沒 做 這 事 吧 ？ 」 艾 曼 達 避 開 我 的 視 線 ， 點 點 頭 說 ： 「 他 做 了 ！ 起 初 他 不 承 認 ， 但 是 他 後 來 向 我 爸 媽 承 認 了 罪 行 。 」 她 清 了 清 喉 嚨 ： 「 而 且 不 只 一 次 ， 傑 夫 和 他 的 幫 派 朋 友 ， 從 秋 天 起 就 搞 了 許 多 破 壞 。 」
我 目 瞪 口 呆 。 我 喃 喃 地 說 了 些 安 慰 的 話 ， 盡 力 想 讓 她 知 道 我 為 她 們 一 家 感 到 難 過 。 我 問 ： 「 他 以 後 會 怎 樣 呢 ？ 」
「 我 們 不 知 道 ， 但 是 我 們 知 道 他 需 要 賠 償 ， 還 好 對 這 整 個 事 件 ， 傑 夫 真 的 很 懊 悔 。 他 已 經 找 到 一 份 零 工 ， 幫 忙 裝 雜 貨 入 袋 ， 所 賺 的 錢 全 數 賠 償 ， 直 到 償 清 為 止 。 」
她 抓 著 我 的 手 說 ： 「 雪 莉 ， 謝 謝 妳 傾 聽 這 些 。 我 知 道 妳 也 有 困 難 ， 但 是 在 這 樣 的 痛 苦 中 ， 妳 仍 然 肯 關 心 我 的 問 題 ， 謝 謝 妳 。 」
知 恩 惜 福
當 我 回 到 家 時 ， 姊 姊 家 的 車 已 停 在 車 道 上 ， 我 可 以 聽 見 樓 上 傳 來 小 娃 兒 們 洗 澡 、 嘻 戲 的 聲 音 。 我 去 找 媽 媽 。
她 正 在 廚 房 ， 小 心 地 將 牛 奶 倒 入 一 隻 專 門 喝 熱 巧 克 力 的 高 腳 杯 中 `， 她 面 前 的 窗 台 上 排 著 六 個 香 球 ， 它 們 看 起 來 都 很 好 ， 這 些 插 了 丁 香 的 橘 子 會 慢 慢 轉 變 成 有 橘 子 丁 香 味 的 香 球 。 但 是 有 時 在 過 程 中 出 了 狀 況 ， 它 們 就 會 開 始 發 爛 ， 從 外 面 卻 看 不 出 來 。 我 看 著 母 親 ， 心 想 可 不 要 讓 我 們 的 生 活 落 到 這 般 田 地 才 好 。
媽 媽 倒 完 牛 奶 轉 身 後 才 看 見 我 。 「 嗨 ！ 小 莉 ， 妳 在 艾 曼 達 家 還 愉 快 嗎 ？ 」
「 嗯 … … 是 ， 也 不 是 ， 等 一 下 我 會 詳 細 告 訴 妳 。 」 我 走 向 她 ， 貼 著 她 的 臉 ， 緊 緊 地 抱 著 她 。
也 許 沒 有 人 有 「 完 美 」 的 家 庭 ， 也 沒 有 人 有 「 完 美 」 的 聖 誕 節 ， 但 我 們 可 以 按 著 我 們 已 經 擁 有 的 感 謝 上 帝 ， 知 恩 惜 福 。 我 知 道 我 不 必 假 裝 ， 就 可 以 讓 這 個 聖 誕 節 過 得 很 快 樂 。 我 哽 咽 著 說 ： 「 媽 媽 ！ 聖 誕 快 樂 。 我 愛 妳 ！ 」 (本 文 轉 載 自 「 愛 家 雜 誌 」 第 十 二 期 ， 愛 家 協 會 溫 哥 華 聯 絡 電 話 (604)298-94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