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零 零 一 年 六 月 三 日 凌 晨 ， 我 躺 在 摺 床 上 ， 看 著 醫 院 的 天 花 板 ， 經 歷 著 如 永 恆 般 悠 長 的 一 刻 。 間 格 著 一 片 片 的 死 寂 是 遠 遠 近 近 ， 此 起 彼 落 ， 產 婦 的 呻 吟 和 呼 喊 。 穿 插 在 我 太 太 身 上 的 儀 器 的 指 標 肯 定 了 一 股 生 命 力 正 在 她 的 體 內 有 待 誕 生 ， 但 此 刻 她 臉 上 的 抽 搐 和 那 無 助 的 表 情 ， 卻 使 我 感 到 痛 苦 甚 至 死 亡 比 那 生 命 力 更 來 得 實 在 和 臨 近 。
產 房 中 尚 且 還 有 新 生 的 喜 樂 和 盼 望 等 待 在 痛 苦 的 盡 頭 ， 但 在 一 牆 之 隔 ， 醫 院 的 另 一 端 ， 痛 苦 的 背 後 彷 彿 並 不 存 有 意 義 ， 甚 至 死 亡 變 得 無 可 避 免 。 那 時 我 腦 海 裡 泛 起 一 片 又 一 片 的 景 像 ： 一 天 也 許 我 也 要 在 醫 院 的 另 一 端 ， 太 太 的 病 榻 旁 邊 守 候 … … 但 如 果 臥 在 床 上 的 是 我 ， 我 又 可 以 如 何 安 慰 太 太 呢 … … 我 不 願 意 看 見 自 己 父 母 垂 死 的 臉 孔 ， 但 此 刻 當 我 握 著 太 太 軟 弱 、 顫 動 的 雙 手 ， 我 彷 彿 已 看 到 他 們 掙 扎 的 模 樣 。 … … 然 後 我 對 自 己 說 ： 「 這 是 愛 的 考 驗 。 」
太 太 是 我 的 初 戀 情 人 。 少 年 時 的 戀 愛 來 得 真 摰 、 激 烈 ， 今 生 難 以 忘 懷 。 十 載 歲 月 過 後 ， 當 初 甜 蜜 蜜 的 滋 味 仍 在 心 頭 。 如 果 你 問 一 對 正 在 熱 戀 中 的 年 輕 人 願 否 為 對 方 赴 湯 蹈 火 ， 我 相 信 答 案 大 多 會 是 「 我 願 意 」 。 最 難 能 可 貴 的 是 這 樣 的 答 案 總 是 發 自 內 心 ， 充 滿 真 誠 的 。
卻 不 知 道 是 因 為 世 途 實 在 是 險 惡 ， 還 是 人 心 實 在 是 不 完 美 ， 當 人 長 大 了 ， 當 初 無 私 、 忘 我 的 情 懷 便 難 以 復 再 。 「 鐵 達 尼 」 式 情 感 澎 湃 ， 一 時 衝 動 的 犧 牲 在 現 實 不 多 見 。 如 果 遇 上 了 或 許 會 有 敢 作 的 ， 但 是 在 日 常 生 活 裡 真 正 愛 的 考 驗 總 是 一 生 之 久 ， 冗 長 、 沉 悶 、 缺 乏 戲 劇 性 的 ─ ─ 人 際 的 衝 突 、 環 境 的 轉 變 、 情 緒 的 起 伏 、 病 痛 的 纏 擾 、 死 亡 的 恐 嚇 ─ ─ 這 些 都 是 我 們 為 著 愛 而 必 須 要 面 對 和 承 擔 的 。
苦 難 能 把 人 的 最 好 與 最 壞 都 帶 出 來 。 在 風 和 日 麗 的 青 凑 歲 月 裡 ， 我 們 能 夠 愛 得 真 誠 、 愛 得 激 烈 ， 但 又 有 誰 能 想 像 在 困 難 、 險 惡 的 世 途 上 我 們 也 許 一 天 會 把 所 愛 的 人 置 諸 不 理 ， 甚 至 互 相 離 異 ， 惡 言 相 向 ， 反 目 成 仇 呢 ？ 不 是 每 一 張 病 榻 的 旁 邊 都 有 一 個 守 候 的 人 。
那 一 刻 當 我 緊 握 著 太 太 的 手 ， 我 知 道 自 己 是 經 歷 著 愛 。 那 份 感 受 雖 不 是 蕩 氣 𣜭 腸 ， 但 卻 是 寧 靜 、 深 刻 和 實 在 的 。 看 著 她 受 苦 的 模 樣 ， 我 禁 不 住 向 神 呼 喊 ： 「 這 樣 的 苦 難 是 必 須 嗎 ？ 」 我 未 有 答 案 ， 但 我 卻 知 道 在 一 個 不 完 美 的 世 界 裡 去 愛 ， 就 是 去 承 擔 苦 難 ； 在 最 痛 苦 的 一 刻 人 愛 得 最 深 。 又 一 片 景 像 泛 起 在 我 面 前 ， 我 看 見 揹 著 十 架 的 主 耶 穌 走 在 我 前 頭 ， 祂 轉 過 頭 來 問 我 ： 「 你 願 否 承 擔 ？ 」 我 說 ： 「 我 願 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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