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 為 母 親 的 死 亡 ， 使 我 心 靈 受 到 巨 大 無 比 的 震 撼 ...... 。 出 殯 那 天 ， 入 土 一 刻 ， 我 覺 得 埋 葬 的 不 僅 是 母 親 的 遺 體 ， 也 是 我 自 己 生 命 的 一 部 份 ， 那 是 我 第 一 次 真 正 接 觸 到 死 亡 ， 而 深 深 感 到 其 無 可 拒 抗 的 威 力 。 由 此 ， 我 遂 逐 漸 領 悟 到 人 生 之 大 限 ， 天 命 之 不 可 強 求 。 』
白 先 勇 《 驀 然 回 首 》
五 年 前 ， 剩 坐 日 航 回 港 ， 當 時 是 懷 著 喜 悅 的 心 情 ， 因 為 是 出 席 一 個 婚 禮 。 五 年 後 的 今 天 ， 同 樣 是 剩 坐 日 航 ， 卻 是 出 席 父 親 的 喪 禮 ！ 閱 讀 白 先 勇 對 亡 母 的 懷 念 時 ， 我 不 禁 有 無 比 的 迴 響 ， 畢 竟 這 亦 是 我 第 一 次 真 正 接 觸 到 死 亡 ！
坐 在 日 本 成 田 機 場 的 候 機 室 ， 凝 望 著 一 隻 隻 冷 漠 的 鐵 鳥 停 泊 在 窗 外 ， 有 份 難 以 言 喻 的 酸 楚 。 只 是 今 年 一 月 一 日 的 事 情 吧 ！ 仍 瀝 瀝 在 目 - 那 天 是 我 返 回 加 國 的 前 夕 ， 與 家 人 到 茶 樓 品 茗 ， 爸 爸 還 告 訴 我 那 些 點 心 是 如 何 美 味 。 然 而 ， 到 七 月 下 旬 ， 他 已 安 息 主 懷 ！ 是 的 ， 生 命 的 主 權 不 在 我 ， 似 乎 有 點 唏 歔 ， 但 聖 經 如 此 說 ： 「 凡 事 都 有 定 期 ， 天 下 萬 務 都 有 定 時 。 生 有 時 ， 死 有 時 ， 栽 種 有 時 ， 拔 出 所 栽 種 的 也 有 時 。 」 ( 傳 道 書 3 章 1-2 節 )
踏 出 赤 ? 角 機 場 ， 已 感 到 陣 陣 熱 浪 ， 香 港 的 夏 天 熱 得 使 人 喘 不 過 氣 來 。 景 物 依 舊 ， 人 已 遠 去 ， 但 往 後 更 長 的 路 仍 是 要 走 。 於 是 我 摔 一 摔 頭 ， 好 讓 自 己 的 精 神 稍 為 抖 擻 一 下 ， 嘗 試 把 親 人 離 世 的 哀 傷 揮 去 。
在 父 親 的 安 息 彌 撒 中 ， 由 神 父 的 引 帶 下 ， 以 一 首 「 奇 異 恩 典 」 開 始 ， 我 沒 有 預 料 中 那 份 離 愁 別 緒 ， 因 為 我 知 道 爸 爸 已 到 達 應 許 之 地 ， 擁 有 永 生 的 旨 望 ！ 神 父 還 述 說 了 一 舂 軼 事 ： 當 他 去 醫 院 探 望 爸 爸 時 ， 爸 爸 不 單 沒 有 因 身 體 的 健 康 而 擔 憂 ， 相 反 地 ， 他 只 顧 慮 神 父 是 否 疲 倦 ， 有 否 吃 過 晚 飯 ， 多 次 囑 咐 他 快 些 回 家 休 息 ， 不 用 掛 念 。 作 為 一 個 病 人 ， 此 時 此 刻 ， 父 親 仍 顧 念 的 不 是 自 己 的 事 ， 乃 是 別 人 的 事 ， 這 不 單 令 神 父 萬 分 感 動 ， 亦 使 我 為 之 動 容 。 一 個 簡 單 而 平 實 的 葬 禮 ， 竟 散 發 出 一 股 仁 愛 和 恩 慈 的 信 息 ！
隨 著 一 坏 黃 土 ， 故 人 長 眠 於 地 ， 原 本 深 藏 在 心 坎 內 的 漩 渦 漸 漸 地 洶 湧 出 來 ， 我 以 為 平 伏 了 的 懷 念 ， 並 沒 有 靜 止 ， 睹 物 思 人 ， 過 去 的 點 點 滴 滴 使 我 再 無 法 控 制 了 ， 我 仿 似 一 片 玻 璃 ， 只 要 輕 輕 觸 動 已 可 立 時 破 碎 ， 我 跑 到 公 園 在 那 無 人 之 處 痛 哭 起 來 。 〝 今 夕 吾 軀 歸 故 土 ， 他 朝 君 體 也 相 同 〞 ， 墳 場 的 對 聯 豈 不 是 已 告 訴 我 生 命 總 有 終 結 時 ， 為 何 我 仍 是 被 憂 傷 所 寵 罩 著 ？ 頭 腦 上 的 知 識 掩 蓋 不 了 情 感 的 宣 泄 。 傳 道 書 1 章 4-5 節 「 一 代 過 去 ， 一 代 又 來 ， 地 卻 永 遠 長 存 。 日 頭 出 來 ， 日 頭 落 下 ， 急 歸 所 出 之 地 。 」 是 的 ， 神 是 掌 管 一 切 ， 包 括 我 這 份 淒 楚 可 由 祂 的 話 語 來 撫 平 。 人 間 的 分 離 是 短 暫 ， 但 在 天 國 相 聚 才 是 永 恆 ！
重 臨 家 門 ， 再 遇 鄰 居 ， 我 真 想 逃 避 不 見 他 們 ， 只 因 他 們 欣 切 的 慰 問 又 令 我 的 心 抽 搐 不 已 。 我 攙 扶 著 媽 媽 到 附 近 的 酒 樓 飲 茶 時 ， 相 熟 的 侍 應 熱 情 地 跑 過 來 招 呼 我 們 ， 當 他 們 問 及 父 親 的 近 況 時 ， 媽 媽 用 很 平 靜 的 語 氣 告 之 實 情 ， 這 時 我 已 偷 偷 地 潜 然 淚 下 ， 順 勢 擁 著 媽 媽 入 懷 ， 其 實 我 是 掩 飾 自 己 的 苦 澀 ， 免 得 令 她 的 情 緒 受 到 波 動 。 強 顏 歡 笑 ， 故 作 堅 強 對 我 來 說 是 一 項 極 差 勁 的 演 技 ！
在 家 門 附 近 ， 在 去 菜 市 場 的 途 中 ， 總 是 抹 不 掉 父 親 的 影 子 ， 感 覺 他 仍 在 我 身 邊 。 剛 回 港 時 ， 我 更 沒 有 勇 氣 踏 入 那 快 餐 店 的 門 檻 ， 因 為 每 年 回 來 探 望 父 母 時 ， 我 們 天 天 均 在 此 處 品 嘗 早 餐 ， 閒 話 家 常 。 不 由 自 主 地 ， 我 已 站 在 餐 店 門 口 ， 重 拾 昔 日 的 景 像 - 就 是 在 半 年 前 ， 爸 爸 拖 著 我 的 手 推 門 離 開 的 一 刻 ， 當 時 已 感 到 他 有 點 步 伐 躝 跚 ， 卻 料 不 到 癌 細 胞 已 在 他 體 內 肆 虐 ！
我 又 行 經 相 熟 的 花 檔 ， 答 謝 檔 主 在 喪 禮 中 送 上 一 籃 絢 爛 的 玫 瑰 。 她 告 訴 我 父 親 離 去 前 的 內 心 世 界 ， 是 倍 感 孤 單 和 落 寞 ， 因 為 是 老 毛 病 的 纏 繞 ， 因 為 我 不 在 他 身 邊 的 原 故 ， 沒 有 人 明 白 他 的 感 受 ， 甚 至 有 時 我 們 對 他 的 感 受 產 生 誤 解 .... 從 一 個 個 老 街 坊 口 中 的 描 述 ， 我 可 拼 凑 出 一 幅 朱 自 清 「 背 影 」 的 圖 畫 來 ， 更 猶 如 一 齣 電 影 的 情 節 ， 當 主 角 回 家 時 ， 從 往 日 的 舊 物 才 知 曉 故 人 的 心 思 意 念 ， 恰 似 一 份 遲 來 的 憑 弔 ！ 我 疾 馳 於 高 速 公 路 上 ， 冷 雨 敲 破 了 車 窗 ， 眼 前 的 景 物 開 始 朦 朧 ， 連 忙 把 車 子 停 泊 在 路 旁 ， 四 週 寂 靜 ， 只 有 車 廂 內 號 啕 的 哭 聲 ！
我 處 於 喧 嚷 的 人 群 中 ， 夾 雜 了 大 人 的 歡 笑 和 小 孩 的 追 逐 聲 ， 只 是 .... 我 的 心 懸 懸 而 空 ， 我 的 思 緒 飄 浮 於 半 空 中 ， 詩 篇 90 篇 9-10 節 「 我 們 一 生 的 年 日 是 七 十 歲 ， 若 是 強 壯 可 到 八 十 歲 ， 但 ， 其 中 所 矜 誇 的 不 過 是 勞 苦 愁 煩 ， 轉 眼 成 空 ， 我 們 便 如 飛 而 去 。 」 神 的 安 慰 又 再 次 臨 到 我 ， 既 然 父 親 的 生 命 已 超 越 了 八 十 年 ， 神 讓 他 息 去 人 世 間 的 苦 惱 愁 煩 ， 既 然 媽 媽 又 如 此 釋 懷 和 樂 觀 ， 為 何 我 仍 是 放 不 下 那 份 傷 感 ？ 回 憶 可 以 像 蜂 房 下 滴 的 蜜 那 麽 甜 ， 也 可 像 萬 箭 穿 心 般 的 痛 楚 -
『 若 我 留 戀 地 回 顧 過 去 ， 在 回 憶 的 小 徑 上 徘 徊 ， 以 致 我 幫 助 人 的 能 力 大 大 削 減 ， 那 我 就 還 是 絲 亳 不 懂 得 加 略 山 的 愛 。 』 - Amy Carmichael -
於 是 我 向 哀 傷 逞 辭 ， 向 回 憶 告 別 ， 因 為 我 要 繼 續 傳 揚 加 略 山 的 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