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從《新疆基督教史——兼地區簡史》中﹐細心的讀者可以看到基督教由西向東﹐最終傳播到東亞的 "足跡"﹐是對 "中國基督教史" 非常寶貴的補充。作者以嚴謹的史學論述方式附有大量詳細腳註﹐由於篇幅所限在此不得不予省略﹐需要作深度研究的讀者可去原文網址查核: 中國基督教理學協會(www.ccta2009.org/2012/08/blog-post.html)。
第一章、新疆地區歷史概況(續二)
作為中國東漢駐西域的都戶——班超將軍,《漢書》的作者班固的弟弟,是一位頭腦膽略過人、知識能力超群的奇才。根據《後漢書》,他曾率領36名部下,夜襲駐鄯善的匈奴使者兵營,斃敵百余人,聲名大振。他曾因拒絕月氏國王娶一位漢朝公主的要求,得罪了月氏。永和二年(公元90年),他率領少量軍隊,把守帕米爾高原的山谷關口,成功抵擋從西而來攻打他的月氏大軍七萬人,並親自率領幾百名士兵埋伏,設計促使月氏主帥投降並撤軍,導致月氏朝野震撼,重新與漢朝和好。班超將軍及其部下,與古希臘半島的斯巴達國王及其三百勇士,兩者有相似的傳奇。
在上述這段歷史中,還存在著需要解決的問題:為什麼大月氏佔領了錫爾河以南的索格底安那和阿姆河以南的大夏,卻沒有佔領大宛和康居呢?大宛和康居還積極幫助西漢的張騫到達月氏人的地盤,而東漢的班超希望大月氏能夠說服康居國王。這些說明了什麼?
前面已經論述過,根據《漢書•西域傳》,大宛"土地風氣物類民俗與大月氏、安息同。"《史記•大宛列傳》描述說:"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須珣......" 此外,根據唐朝李延壽的《北史•列傳第八十五•西域》可知,康居 "人皆深目、高鼻、多髯"。由此可見,民俗相似,語言相通,長相深目多毛發的大宛、康居與月氏和安息,同屬斯基泰—印歐人。筆者認為,月氏人所佔領的索格底安那和巴克特利亞,被征服的主要是被其視為異族的雅利安—印歐居民,即大夏人,也就是吐火羅人。大月氏人不久前才在東北地區的伊犁河流域,被烏孫人驅逐,而烏孫人也是雅利安—印歐人。也就是說,月氏人作為斯基泰—印歐人,只攻擊雅利安—印歐人的大夏,而不攻擊同屬斯基泰人的大宛和康居。
此外,筆者認為,阿姆河兩岸地區同屬大夏地區,也就是說,大夏不只是阿姆河以南的地區,還包括阿姆河以北和錫爾河以南之間的索格底安那地區。根據《史記•大宛列傳》,張騫所描述的大夏在阿姆河以南("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餘里媯水南"),是因為當時大月氏人已經佔據了北岸地區,並建都成為月氏王國了。所以,《史記》接著又補充說明,大月氏 "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這就清楚了,大月氏在沒有越過阿姆河之前,所攻擊征服的是大夏的北部,並在北岸建都。
這樣看來,漢朝時代阿姆河兩岸的地區,都有大夏/吐火羅人居住。到了唐朝,情況仍然如此。根據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的第一手資料,睹貨邏國(吐火羅)的地理位置是:"東阨蔥嶺西接波刺斯,南大雪山北據鐵門,縛芻大河中境西流"。可見,東西南三個方向的邊界都與漢史與希臘史記載相同(大雪山是興都庫什山脈),但縛芻(阿姆)大河卻不是北方邊界,而是在其境內的中部向西流。北部邊界是鐵門,即錫爾河上游的費爾干納盆地的布茲嘎拉山口(Gora Besh-Buz今烏茲別克斯坦東端邊境),漢朝時的大宛境內。
根據這一描述,唐朝吐火羅(大夏)的領域似乎仍在沿襲著漢朝時大月氏貴霜王國的疆土,或者說,大夏作為地區的位置,從漢朝到唐朝的記載是一致的。不過,吐火羅此時已經 "分為二十七國"。此外,根據張騫的敘述,大夏 "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長,往往城邑置小長"。由此也佐証了阿姆大河的南北兩岸地區在那個時期,已經是城邦文明,明顯是受到希臘文明的影響,但是,卻仍然保持著印歐民族的土著風俗。
根據上個世紀初研究巴克特利亞的學者羅林森(H. G. Rawlinson)的研究,在希臘馬其頓帝國征服之前,阿姆河以南的巴克特利亞地區是波斯人(古伊朗人)殖民的地盤。這些古伊朗人征服和統治的是於公元前七世紀遷徙到這個地區的斯基泰—印歐人和當地土著人(筆者:雅利安—印歐人),並且,這一種族遷徙變化同樣且同時也發生在亞美尼亞地區(根據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原住居民為雅利安人)。[45] 新疆地區的人類考古學証明,在公元前7世紀,有一批地中海南歐人種也遷徙到新疆南部。
(2)新疆南部的原住民:雅利安—印歐人(Aryan Indo-Europeans)
筆者認為,新疆南部的土著居民屬於雅利安—印歐人(至今仍存有少量的餘種,主要在南疆偏遠地區),就是希臘史學家們所稱的薩爾馬特人(Sarmatians),中國史學家們的 "吐火羅人"。雅利安—印歐人保持著與北歐傳統相同的文明(盡管他們並不是來自北歐),最早居住的地區北至錫爾河,南至今印度西北端的旁遮普地區,西至裡海—伏爾加河以及伊朗高原東部,向東分布到新疆天山南部的塔裡木盆地,從喀什到庫車、於闐(今和田)、吐魯番、[46]昆莫(今哈密)。在漢朝時,他們主要居住在大夏地區(巴克特利亞和索格底安那)和塔里木盆地。其中,由於地理位置的安全性,塔里木盆地的雅利安—印歐人及其文化保持的時間最長。
"吐火羅語"(Tocharian)的屬性有爭議,筆者認為就是吐火羅人(大夏)的語言,即雅利安—印歐人的傳統語言。有學者建議,用塔裡木盆地中發現這種語言的兩個地區,命名為"龜茲(庫車)—焉耆(喀喇沙爾)/吐魯番語"。英國學者D. Q. Adams 和美國學者J. P. Mallory 認為,吐火羅語最接近北歐的日耳曼語族。[47] 這無疑是相當重要的語言學証據,支持說明了吐火羅人即雅利安—印歐人,與北歐白種人同屬一個種族。此外,當代西方的印歐語言學者將同屬大夏的旁遮普地區(今巴基斯坦和印度交界處)的土著印歐人稱為 "印度—雅利安人",也是一個很好的佐証。
下面,我們將進行詳細的論証,來說明新疆南部的原住民,就是同屬北歐人種的雅利安—印歐人。或者,也可稱其為雅利安—吐火羅人。
[48] 公元前4世紀上半葉,馬其頓(希臘)帝國的亞歷山大大帝(前356-323年)擊敗了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並一直向東征服,所向披靡,最終佔領了北至錫爾河、南至印度西北部、東至帕米爾高原的廣大地區﹔亞歷山大死後,他的四位將軍繼承並瓜分了帝國領土(《聖經》中成書於公元前約530年的《但以理書》第8章,對此有準確的預言)。其中的一位,塞琉古將軍(Seleucus I 前312—前280年在位,前305年登基稱王),割據了帝國自地中海(包括今土耳其的安納托利亞高原)以東遼闊的疆域,成立了希臘特色的塞琉古帝國(公元前312—前63年Seleucid Empire 漢朝史書稱 "條支"),並在地中海東岸建造了著名的城市安提阿(其郊區的港口Seleucia,《聖經》中譯為西流基,並記載了使徒保羅公元46-48年的第一次宣教旅程是從這裡乘船出發並返回)。
塞琉古將軍的兒子安提阿一世(Antiochus I 前281—261年在位)繼位後,遷都於安提阿城。公元前250年,這個帝國最東面富饒的巴克特利亞省(大致是介於阿姆河和興都庫什山脈之間的區域),其總督狄奧多特(Diodotus)宣布獨立,建立了地方割據性的希臘—巴克特利亞王國(Geco-Bactrian Kingdom約公元前250—前126年),首都巴克查(Bactra,《史記》稱"藍市"(音監市),《魏書》音譯為"薄知"),即著名的古城巴爾赫(Balkh),今阿富汗境內的瓦濟臘八德(Wazirabad)。
這個王國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和希臘文化的優勢,以及發達的城郭定居文明,實力強大,迅速擴張,殖民著西至裡海和伊朗高原東部,北至錫爾河流域,南至印度西北部的旁遮普地區,東至塔里木盆地西南部在內的廣大地區。這兩個世紀,是新疆地區的外希臘時代,但僅限於南疆地區。塔里木盆地的雅利安—印歐人保持著希臘文化(Hellenism),一直到公元9世紀蒙古草原的回鶻人入侵的時候。
近30年來中外學者在新疆考古工作的重大發現,以及英美學者對印歐語系中新疆吐火羅語的進一步研究成果,已經充分証明,最早生活在新疆南部的也是印歐白種人。確切地說,就是筆者所稱的薩爾馬特型的雅利安—印歐人﹔在中國史書中,稱其為 "塞種" 的一支,自唐朝稱之為 "胡人",即波斯人和印度人所說的塞加人,音譯為 "薩卡人" 或 "沙卡人",希臘人稱其為薩凱人,以及拉丁語族中所採用的薩卡斯人(Sakas)。[49] 注意,希臘人稱斯基泰人為 "茲古賽",說明與"薩凱"人是不同的,盡管兩者都屬於印歐人。
(左圖1-10 和 右圖1-11 在新疆塔裡木盆地的東南部,今天的且末 Charchan 縣境內出土的公元前1000年的干尸-- 圖片出自《塔裡木的木乃伊》第17、18頁)
自1978年,考古學家在塔里木盆地區域發掘了許多古代乾尸。乾燥的沙漠和戈壁環境,讓這些乾尸保存完好。令人驚奇的是,這些乾尸普遍具有西方白種人﹐包括北歐人的特征。1988年夏,美國賓州大學的漢學家兼印歐學家,維克多•麥爾(Victor Mair),在新疆首府烏魯木齊的博物館看到了許多這樣的乾尸(參看圖1-8, 1-9﹔屬於北歐人種特征),屬於公元前1800—前1200年當地的居民,其中公元前1000年的要多一些。[50]維克多•麥爾的著作《塔里木的木乃伊》,無疑是新疆研究學術史中的裡程碑。
康信對300具頭骨(公元前1800年—公元300年)的研究和結論,最古老的新疆土著居民(公元前1800年)屬於高加索人種,即西方白種人﹔根據發掘的古墓,他們向東分布已經到了今天新疆東部的哈密地區。[51] 在青銅器時代晚期和鐵器時代早期(歐洲是以公元前750年為分界年,中國是以公元前6世紀之後),以及塞人時代(自公元前約6世紀),第二批歐洲高加索人種來到新疆地區,是屬於東地中海歐洲人種(參看上一部分提到的北方斯基泰人南遷),分布在今新疆的塔什庫爾干地區、塔里木盆地的西南一帶,東至羅布泊,北至今天的和碩縣(Alwighul)一帶﹔在塞人時代,還有第三批歐洲高加索人種來到新疆地區,他們是屬於帕米爾—費爾干納型,具有哈薩克斯坦地區斯基泰人的特征 [52](筆者認為他們有明顯的圓臉特征)。
此外,在塔里木盆地南緣的和田市(古於闐)附近的洛浦(Lop)縣境內山普魯鄉(Sampul)的公元前三—前二世紀的墓群中,出土了一幅羊毛紡織裝飾品——挂毯(圖1-10)。圖中武士的眼睛大而且是藍色——北歐人的典型特征﹔穿戴裝飾是希臘風格——正處於希臘文化殖民的希臘—巴克特利亞王國(大夏)時期﹔背著一支矛槍——薩爾馬特人喜愛的武器 [53]。由此說明,這位 "洛普武士" 是塔里木盆地綠洲的雅利安—印歐人。
這樣看來,在新疆南部的塔里木盆地周圍,最早的土著居民主要是雅利安—印歐人種,同屬於古北歐文明。除了語言學、人類學和考古學証據之外,還有中國古代史料中記載說明。唐朝前往印度的佛教朝聖者唐玄奘在其《大唐西域記》中,提到疏勒(今喀什近郊)和護蜜(瓦罕Wakhan,與阿富汗接壤,今塔什庫爾干縣地區)這裡的人都是 "碧瞳"。王國維在《西胡續考》中,援引唐朝資料所証實的 "於闐與吐火羅同族",以及《北史•於闐傳》中說明於闐(今和田)這裡的人並不像其他西域人那樣的 "深目高鼻",而是與漢族面目相似。注意:這是北歐人相對於南歐人的不同特征。
(圖1-12 塔裡木的雅利安—印歐武士圖,收藏於烏魯木齊博物館,攝影者不祥)[54]
此外,塔里木盆地東部吐魯番地區的柏孜克里克(Bezaklik)千佛洞公元9-10世紀的壁畫中,那位當地的和尚,也是赫發藍瞳白皮膚(參看圖1-12)﹔以及塔里木盆地北緣的拜城縣(距離東面的庫車約70公裡)克孜爾(Kizil)佛洞的公元6世紀早期風格的 "佩長劍的騎士們",同樣是淡色的皮膚、頭發和眼睛(參看圖1-11)﹔
還有庫車佛洞中的約公元700年的壁畫(參看圖1-13),左邊的金發或紅發的貴婦人,穿著緊身衣裙,是一位資金贊助者,右邊的畫家佩著劍,他們的長相和裝飾都是典型的古代西方人的風格。[55] 他們都是新疆土著的吐火羅人,雅利安—印歐人。這位女子在男子面前所展現出的自信與優雅氣度,讓人聯想起張騫出使西域時漢人對塞人的印象之一,即《漢書•西域傳》中所記載的:"貴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決正。" 塞外婦女的地位如此之高,令已經受到儒家文化影響的漢人吃驚。)
[45] H. G. Rawlinson, Bactria, the History of a Forgotten Empire, (New York: AMS Press, 1969), 13页。
[46]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16,34页;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论》,第31页。
[47] J. P. Mallory和D. Q. Adams编订,Encyclopedia of Indo-European Culture (London and Chicago: Fitzroy Dearborn Publishers, 1997), 第591页。
[48] 本段主要参看H. G. Rawlinson, Bactria, the History of a Forgotten Empire, xiii-xiv, 7;其它资料。
[49]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35页。
[50] J. P. Mallory and Victor H. Mair, The Tarim Mummies:《塔里木的木乃伊》,第8,10页。
[51] E. E. Kuzmina, Edited by Victor H. Mair, The Prehistory of the Silk Road,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08), 第 91页。
[52] 同上。
[53]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23页。
[54] 图片出自网站:http://en.wikipedia.org/wiki/Sampul_tapestry
[55] 本段参看J. P. Mallory和Victor H. Mair的《塔里木的木乃伊》,第24,172-1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