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從《新疆基督教史——兼地區簡史》中﹐細心的讀者可以看到基督教由西向東﹐最終傳播到東亞的 "足跡"﹐是對 "中國基督教史" 非常寶貴的補充。作者以嚴謹的史學論述方式附有大量詳細腳註﹐由於篇幅所限在此不得不予省略﹐需要作深度研究的讀者可去原文網址查核: 中國基督教理學協會(www.ccta2009.org/2012/08/blog-post.html)。
4、維吾爾族人與土耳其人之間的關係(接續前期)
如今,與土耳其—古茲民族來源相同的是土庫曼斯坦人,但毫無疑問土庫曼人的突厥血統要比土耳其人純正得多,因此兩者已經相當不同了﹔兩者的語言還算相近,同源於古茲語,同屬於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的西南語支。而與今天的維吾爾人(尤其是喀什噶爾的維吾爾族人)最相似的民族是烏茲別克人,兩者語言幾乎相同,同屬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的東南語支,因為兩者都曾經屬於古代回鶻人的後代,即曾經是以喀什噶爾—撒馬爾罕—巴拉沙袞為中心的喀喇汗國的臣民。
土耳其人種和維吾爾族人種相差甚遠,但喀什噶爾語與奧斯曼帝國時代的土耳其語相近,同屬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但不屬於同一語支,因此仍然是兩種不同的語言,就象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之間的相似與區別程度。因為兩者都習慣採用 "突厥" 這個詞根作為種族名稱,因此容易讓人混淆,誤認為他們是同一個民族或相似的民族。即使是烏茲別克人,也因為喀喇汗國中人口佔少數的回鶻人與當地的印歐白種人混血程度較高,與維吾爾人已經有明顯區別了。也就是說,如今全世界只有新疆塔里木盆地周圍的維吾爾族,才代表著來自東亞蒙古草原的純正匈奴—突厥人的後代。
此外,在被伊斯蘭教武力征服之前的維吾爾族所創立的高昌回鶻文明,延續了他們在蒙古草原時代的高度文明,成為突厥人歷史中高度輝煌而強大的文明象徵(請不要忽視其中的唐朝漢族文明、摩尼—基督教文明、吐火羅—印歐文明的成份),並且在蒙古帝國時代成為中亞和蒙古草原各民族中鶴立雞群的文明教師。但是,在被迫接受伊斯蘭教之後,這種文明就迅速衰落下去,並導致維吾爾族民族身份意識的淡化直至消失。
根據美國的新疆學者札斯丁•容•德爾森(Justin Jon Rudelson)的研究,正是這種尚未接觸伊斯蘭教和波斯文化的 "純粹" 的維吾爾族帝國文明,[307] 深刻影響了土耳其的國父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土爾克(譯為 '阿塔突厥' 更貼切一些Mustafa Kemal Atatürk 1881—1938)對現代土耳其人 "純粹" 的民族和國家身份的重新定位。[308] 於是人們看到,在 1922—1923 年領導建立土耳其共和國的過程中,阿塔土爾克通過廢除伊斯蘭教的蘇丹制度和教長制,驅逐奧斯曼王室成員,撤銷伊斯蘭教宗教法庭和學校,禁止婦女蒙面紗等伊斯蘭教的服裝,終止使用伊斯蘭教法典,採用拉丁字母替代阿拉伯字母作為土耳其文字,等等一系列的世俗化的激進改革,將這種 "去伊斯蘭教化" 的新土耳其國家和民族身份的理念實踐出來,並成為土耳其權侵朝野的第一任總統。
批評者指責阿塔土爾克背叛伊斯蘭教,推行世俗化,一味西方化。事實上,從阿塔土爾克堅持一黨執政這種亞洲政治文化的傳統、拒絕西方民主式政治來看,他的做法並非是西化,而是努力恢復土耳其人在接受伊斯蘭教之前的純粹民族身份,這就是為什麼他強調土耳其人的突厥歷史和前安納托利亞歷史的重要性。可見,古代高昌維吾爾人以伊斯蘭教之前的 "純粹" 的原突厥民族身份所創立的輝煌文明,給了這位具有遠見卓識的偉大的土耳其之父堅定的信心和榜樣的動力,何況還有近在咫尺的西方輝煌文明的豐富資源可以直接拿來使用。這也就是為什麼,正如前面提到過的,"維吾爾" 這一單詞在現代土耳其語中的意思是 "文明化的"。
由此可見,源自蒙古草原的古維吾爾族文明,特別是後來新疆東部的高昌(吐魯番)回鶻文明,在過去 1200 多年的亞洲歷史中,對最東邊的中國,到最西端的土耳其,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同時自唐朝至蒙古帝國,他們也被漢族文明、摩尼教、基督教和吐火羅—印歐文明所影響著。例如,除了摩尼教、景教和佛教文獻,吐魯番的考古發現了回鶻文書中對於中國的易學卦象的研究,以及回鶻文翻譯的希臘的伊索寓言。[309]
無獨有偶,1920-1930 年代新疆著名的維吾爾族詩人—阿卜杜克哈里克(Abdukhalik)先生,也具有類似的頭腦、理念和見識,他曾致力於恢復維吾爾族在被伊斯蘭教征服之前的民族身份(本書在後面還會對他進行介紹)。同理可証,中國的鄧小平在 1980 年代,以經濟建設為口號所發起的改革運動,其實是在恩格斯的共產第二國際路線—即蘇聯赫魯曉夫的修正主義道路的基礎上,進一步施行的 "去共產主義化" 的民族和國家身份的重新定位﹐於是就放鬆了傳統宗教和文化的管制,但仍然堅持嚴格的一黨專政。
最後,總結可知,是高昌回鶻的非伊斯蘭教的突厥文明,影響並確定了現代土耳其的國家和民族身份新版本。因此,維吾爾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的聯繫,僅僅是通過 "突厥" 這一象征性的民族歷史符號,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係。
四、新疆地區宗教歷史簡介
新疆民族的複雜歷史來源,決定了其宗教歷史的複雜性。本部分將分別簡要探討火祅教(瑣羅亞斯德教)、佛教、摩尼教和伊斯蘭教在新疆的傳播歷史,而景教(基督教)將在下一章中詳細探討。此外,中國漢族的儒家和道教也在高昌(吐魯番)地區,尤其是隋唐時期在漢族中國政府的推動下,有過一定規模的傳播。[310] 在蒙古帝國時代,著名的中國道教長春真人邱處機,於 1220 年出發,應召前往阿富汗地區朝見成吉思汗,1222 年 5 月到達。[311] 期間路過維吾爾人(高昌回鶻)的重鎮別失八里(今烏魯木齊地區的吉木薩爾),以及伊犁河地區的阿力麻里城的時候,都受到過當地數百位道士的迎接,其中多數是漢族人。[312] 總之,儒教和道教在新疆地區的傳播時間短暫,並且影響甚微。因此在本文中不予論述。
1、火祆教(瑣羅亞斯德教)傳入新疆地區
[313] 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ism),中國稱之為 "火祆教"(音 xian 或 an,古近東地區神靈的稱呼 el,音阿連[314]),或 "祆教",或俗稱 "拜火教"。該教的經典代表著作是波斯古經《阿維斯塔》(Avesta),成書於公元前 7-6 世紀,編訂始於波斯薩珊王朝(224-651)初期。瑣羅亞斯德生活在公元前 7-6 世紀,可能是波斯的阿赫美尼德帝國(Achaemenid Empire 約前 550–前 330 年,或波斯第一帝國 The First Persian Empire)之前的米甸(波斯)帝國的的人物。該教的中心教義是二元論的哲學觀:即宇宙由光明和黑暗兩個世界組成,並存在著善惡兩大本源﹔初期崇拜太陽,後來崇拜火。瑣教的第一次興盛傳播是在阿赫美尼德王朝時期,到了薩珊王朝時期(阿爾達希爾一世 Ardashir I 創立)成為波斯國教,直到公元7世紀(636年)伊斯蘭教化的阿拉伯人的入侵。
公元前 6 世紀,波斯的阿赫美尼德王朝統治中亞,該王朝信奉的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ism)在索格底安那地區(粟特)傳播並流行。[315] 因此,很有可能也進入了同屬一種印歐文化地區板塊的新疆塔里木盆地的西半部,只是時間上要稍晚一些。與此同時,佛教在印度也開始建立。如今,全世界大約有 1 萬 7 千古波斯式的瑣教信徒(1973 年的數據),其中超過 1 萬 1 千人在印度,5 千人在巴基斯坦。[316]
公元 436—451 年,月氏人的貴霜王國被原籍是阿爾泰山區的匈奴嚈噠人所滅。嚈噠人仇視佛教,大肆屠殺和毀壞貴霜王國 500 年之久的佛教文明。[317] 東羅馬拜佔庭史學家稱之為 "白匈奴"。[318] 公元484年,嚈噠人擊敗波斯後,定國號為嚈噠(也稱 "滑國" 等)。[319] 根據《梁書·滑國傳》,嚈噠人信奉火祆教。[320] 在嚈噠人入侵之前,火祆教就已經傳入新疆。新疆的考古工作發現了大量具有火祆教特征的、波斯薩珊王朝不同時代君王所鑄的銀幣,証明了公元 310—590 年,火祆教(Zoroastrianism)在新疆高昌(吐魯番)地區流行過﹔公元 516—519 年,火祆教傳入中原。[321]
公元 565 年,在西突厥汗國和薩珊波斯王國的聯合南北夾擊下,嚈噠國滅亡。[322] 新疆北部在西突厥汗國的統治之下﹔公元 618-630 年,新疆南部也被納入西突厥領土。[323] 西突厥的最後一任統治者——統葉戶(Yabghu Tong),曾經於 630 年初在托克馬克(今吉爾吉斯境內的托克馬克 Tokmak),接見了前往印度取經的朝聖者——中國唐朝的唐玄奘。[324] (注:托克馬克西南 8 公里的阿克-貝希姆 Ak-Beshim,就是唐朝中國於 7 世紀末所設立的安西四鎮之一:碎葉城,或碎葉水城,位於楚河南岸,根據郭沫若的考証,唐朝詩人李白是出生在這裡,一直長到 5 歲)。
[307] 札斯丁·如德尔森在这里表达得有点含糊,看起来指的是高昌回鹘文明。但是笔者认为,在接触波斯和伊斯兰文化之前 "纯粹" 的维吾尔文明,应该是指在公元 763 年之前,蒙古草原接触摩尼教之前的回纥文明形态,而不是高昌回鹘文明。但那个时候,其文化也已经受到了汉族文化的影响。笔者还认为,在继承回纥文明的基础上,通过吸收唐朝汉族、摩尼教、景教和吐火罗—印欧文明而创立的高昌回鹘文明,代表了维吾尔族和整个突厥民族史上辉煌文明的高峰期。在蒙古帝国之后,由于伊斯兰教武力征服了高昌回鹘,其文明就迅速衰落下去。
[308] Justin Jon Rudelson, Oasis Identities, 第31页。
[309] 羽田亨:《西域文明史概论》,郑元芳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78,80页。
[310] 厉声主编:《中国新疆历史与现状》,第94页;余太山主编:《西域文化史》,第197页。
[311]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209页。
[312] 余太山主编:《西域文化史》,第329页。
[313] 参看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14-22,35-37页。
[314] 李民举,《释祆》,《国学论坛》网站:http://bbs.guoxue.com/viewthread.php?tid=456713,发表于 2007-11-17 01:58;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13页。
[315] 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46页。
[316] Willard Gurdon Oxtoby, Ancient Iran and Zoroastrianism, an Index, (Canada, Ontario: Waterloo Lutheran University; Iran, Shiraz: Pahlavi University, 1973), Introduction, 第1页。
[317]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72-73页。
[318] 同上,第71页。
[319] 高永久:《西域古代民族宗教综论》,第47页。
[320] 同上,第48页。
[321] 同上,第61页。
[322]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84页。
[323] Rene Grousset, The Empire of the Steppes:, 第93页。
[324] 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第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