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永恆和不朽
周珏有一個清華大學的校友李海,正巧和悟真是同鄉。當周珏收到了悟真約星期六見面的電郵時,向悟真提起了李海,於是悟真約了李海和周珏星期六到他的宿舍飯聚。"太好了,周末又可以見到他了!" 周珏很開心,順便也想看看悟真的生活情況,以免自己的感情投錯了對象。
悟真的宿舍在 Prospect 街,離系里走路二十分鐘,是客廳與臥室相連的 Bachelor 套間。因為今天有客人,特別是客人中有女士,悟真專門把房間清潔一番。當周珏與李海進來時,還得到他們的夸獎呢!
周珏向悟真介紹一下李海。
"廖教授,這是李海,學化工的。在普城一家公司工作,浙江人。"
"浙江什么地方人?" 悟真轉向李海問。趁男士們開始寒暄的時候,周珏留意了一下悟真的手指;掃視了一下室內有沒有悟真和親人的合影。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但是眼淚也不能在女士面前掉呀。" 李海的風趣談話將周珏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大家輕鬆地笑起來。"廖教授,你就一個人住啊?" 周珏問道。
"是啊,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已經這樣很多年了。" 周珏暗自放下心頭大石。
"你剛剛提到不久前回國了,啥事?" 李海問悟真道。
"我爸去世了。"
"哦,對不起。他今年多大了?" 李海問。
"六十六歲。"
"不算大。太可惜了。"
"我父親的死讓我思考了很多問題。人終究一死,無論死的方式如何的不一樣。我們生的意義又如何。"
"人類是否思考過戰勝死亡的辦法?" 周珏插了一句。
"有。中國道教就思考和實踐過。"
"什么辦法?" 周珏和李海齊聲問道。
"煉丹。在道教的歷史上出現過外丹和內丹兩種修煉方法。外丹是指通過對化學元素如鉛汞進行燒煉使它們變為類似黃金的東西。人們認為服下這種方法提煉的人會象黃金一樣樣永不朽壞。有一個叫魏伯陽的術士留下一本《周易參同契》就是講如何煉丹的。"
"果真有人煉丹成功的嗎?" 周珏問道。
"我們不知道。在道教的經典集成《道藏》里有不少記載。"
"你是說咱們圖書館里的《道藏》?"
"是的。對這種事情采取不可知的態度較好。不過歷史上卻記載著許多皇帝因服用仙丹而中毒甚至死亡的事。這也就是為何后來,特別是宋朝后道士轉向內丹一大原因。"
"內丹又是如何修煉的?" 李海追問道。
"內丹以人身中具有的三大元素精氣神為原料,把鼎爐設在身體的上中下三個部位也叫丹田進行提煉。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最后歸于大道。"
"我肚子餓了。咱們做飯吧!" 周珏抗議道。
吃完晚飯,他們的話題又轉到生命的意義這個問題上來。
"如果長生不老虛無縹緲,生命的意義又在何處?" 周珏開始發問。自從生了那次大病后,周珏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說過,中國人有三不朽之說,即立功,立德和立言。立功一般指為國家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立德是指建立德行為后人頌揚。立言指著書立說澤披后代。平時我們說追求事業無非也是為了 '不朽' "
"我九點上班五點下班,可是一點不朽感都沒有呀" 李海插了句話,"可是我同基督徒朋友查經唱歌有那么點不朽感。當我同他們一道唱 '奇異恩典' 的時候我很受感動,特別是 '將來在天安居萬年,恩光如日初照' 那一句。"
"沒想到你還是基督徒。幾年啦?" 周珏隨意問了一句。
"三年了,但靈命上還像嬰孩。"
"其實基督教靈魂不朽說非常迷人。只要信就能得救簡單易行,不過由于太簡單反而使人難以接受。" 悟真說道。
"它那種唯有基督別無拯救的唯我獨尊的態度沒法讓人接受" 周珏補充了一句。
"在我看來,一個宗教的好壞在于其信徒是否活出宗教的理想。我去參加他們查經班和教會主要是因為他們是一群有愛心的人。我對基督教的神學理論不太關心。" 李海解釋。
"他們如何有愛心?" 周珏追問道。
"我下次帶你去就知道。"
"你去的是華人教會還是西人教會?"
"華人教會。我曾經去過西人教會。但發現很難融進去。"
"我剛來布朗的時候。我的同屋 Jennifer 帶我去過西人教會幾次。后來學習太忙就沒去了。那里的人很熱情,音樂也不錯。"
"我在耶魯的時候就住在神學院的宿舍里。總是有人給我傳道。我擔心信教后影響學術研究的客觀性,對傳福音的人漸漸冷淡。后來就沒人給我傳福音了。" 悟真說。
"你現在還這么認為嗎?" 周珏不解地問。
"至少由基督徒研究基督教可能會出現預設立場方面上的偏見。預設神的存在就是一種偏見。"
"你研究的是中國宗教,不礙事。" 周珏開玩笑說。
"受佛教影響的中國人認為,萬事要靠緣分。" 悟真認真地說。
"咱們三個人認識就是緣分。下次我來帶你們去查經。" 吃完晚飯,大家聊點別的話題,李海和周珏就告辭了。
一個星期五晚上李海開車接上周珏與悟真到錢大夫家參加團契,路過一座小橋。李海給他們介紹 Roger Williams 如何逃到小橋附近,在羅德島建立第一家浸信會教堂,并說布朗大學原來也是有浸信會背景的,后來慢慢變成世俗的私立大學,今天他們要去的團契屬華人宣道會。是羅德島唯一的一家華人教會。
不一會,車就開到錢大夫家門口,這是一間獨立房,雙車庫,家門口有棵大樹。門鈴一按就有一位六十多歲的長者來開門,李海同長者打了個招呼就帶他們倆進屋,一進屋他們才知道房間里坐了不少人,大家都站起來用笑臉歡迎他們。李海先介紹悟真,說他是布朗大學宗教系教授,大家臉上顯出好奇的神色。接著介紹周珏,男士們禁經不住多看幾眼。大家都坐下后。開始唱歌。第一首歌唱的就是 "奇異恩典"。這是一首著名的基督教圣歌。它的旋律非常優美。雖然歌詞不熟悉,悟真同周珏看着歌本也能一塊唱。第二首歌聽起來象中國的小調,歌名為 "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歌詞裡說到,"在我人生的每一個臺階,在我人生的每一個小站,你都攙拉著我" 讓周珏頗為心動。自己一生那么順利是偶然的嗎?冥冥之中難道真有神的存在?
第三首歌畢,大家開始查經,今晚所查的經文是《羅馬書》第五章12-21節,這段經文不那么容易懂。雖然悟真學過有關基督教的課程,但那門課重點放在用文本批評的方法來閱讀四福音。對《羅馬書》沒好好讀過。當大家一人一節輪流的讀完這段經文后,那位帶領查經的張先生開始發問。
"大家覺得這段經文的重點是什麼?"
"亞當為何必須死" 一個個子不高的戴眼鏡的男士回答說。
"為何基督來到世上" 坐在門邊的女士補了一句。
"你們倆人說得都有道理,都可以從經文中得到支持。第十四節提到亞當的死,第21節提到我們籍耶穌而得永生。我想問大家一下:這段經文哪個字出現頻率最高?"
大家開始數了起來。"罪!共十三次!" 有個人驚喜地喊道,象發現新大陸一般。
"對,是罪。我們今天來討論一下罪的含義。基督教所說的罪同我們漢語語境中的罪的含義不同。在漢語中一提起罪,我們就聯系到犯罪,即觸犯法律規條的罪,如偷東西,殺人,放火等等。基督教說的罪更傾向于罪性,即每個人人性當中行惡傾向。早期基督教思想家聖奧古斯丁曾經舉這樣的例子說明人的罪行。他說,在他的小時候,一群伙伴去偷別人果園里的蘋果。他們這麼做,不是因為他們想吃蘋果,而是把蘋果從樹上摘下來后扔掉,取樂。這叫做在罪中行樂。"
"孟子說,人之出,性本善。人人可以成為堯舜。圣人周公文武孔子孟子應該是例外吧!" 悟真詰問道。
"我恐怕難以茍同" 張先生笑著說," 聖經里說得很清楚。'眾人都犯了罪' " 咱們再來看另一段經文。在《羅馬書》第一章二十八至三十二節。
"我無意對我們的古圣人表示不恭。不過如果用圣經神的標準來衡量,他們也是應該有罪性的。不過得承認他們達到的道德水準應該比常人高。" 張先生說道。
"瞧瞧小孩,學好不容易,學壞可快得很" 坐在門邊的女士補充了一句。
是啊,難道荀子所說的性本惡更接近真理?那麼為什麼兩千多年來中國人接受孟子的說法而不是荀子的說法呢?悟真開始沉思。
查經很快就結束。接著錢大夫問大家今晚有沒有特別的感恩和禱告事項。問到周珏時,她說,
"我要感謝李海今晚把我帶到這里來認識大家。至于禱告麼,一來我不明白禱告的意義,二來,我確實沒有可以禱告的。"
"你可以禱告期末每門成績都 A " 李海迸了一句。
"免了吧!我還不太明白你們的神是怎么回事。況且成績要考得好,要考個人努力。平時不看書,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咱們不要勉強周女士了。不過我想回應一下她所提的問題。我們所禱告的對象是三位一體的真神。即聖父,聖子和聖靈。今天我沒時間展開討論三位一體這個問題。總之,我們認為真神聆聽我們的禱告。為什麼禱告呢?因為人的有限,幾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控制不了。所以需要通過禱告求神幫助"。張先生調了調眼鏡說。
"禱告真得那麼靈嗎?" 周珏追問。
"對這個問題,我想發表我個人的看法。禱告的一個很重要作用是讓禱告的人學會交托。我們在世間生活什么都像抓。抓學位,抓工作,抓配偶,抓金錢,抓名利。而這些身外之物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通過禱告,我們學會把這些身外之物交托給神,讓神來做主。他愿意恩賜給我們,我們就感恩。他不給或暫時不給我們,我們就耐心等候。他不給一定有他不給的道理。很多情況下,禱告不允許是因為我們妄求。所以有個神學家說:禱告的目的不是改變神而是改變禱告者自己。廖教授有什么要禱告的嗎?"
"暫時沒有"。
錢大夫把大家要禱告事項記了下來,開始禱告。張先生結束。結束後大家分享食物,聊天。不知不覺到了十點鐘。李海開車把周珏和悟真分別送回家去。
周珏回到宿舍時,聽說她的室友高竹出了車禍住院。 第二天,周珏約悟真一起去看她,一進病房就發現高竹頭部打著繃帶。"Excuse me. I have an extra chair here. Just take it."(對不起,我這里有一把富余的凳子。拿去吧!)對面病床帶頭巾的病人說。
"Oh, Thank you! Thank you!"(謝謝), 悟真順手把凳子拉過來讓周珏坐下。悟真推辭了一下,也就坐下了,問了問高竹的病情,安慰了一下她。顯然高竹很感動,從未謀面的悟真也來看她。可是非常奇怪的是,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對面病人拉起布簾,大家看不見她在布簾後面的動作,只見布簾動來動去,似乎忙碌得很,使得與病房裡溫馨的談話氣氛格格不入,有點神秘也有點怪異。
高竹精神不錯,周珏提議,由她留下繼續陪她。讓悟真先回去,因為他要上班,大家一致同意。
下午,悟真開車來接周珏。 在回家的路上,周珏問悟真:"高竹的病友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拉起簾子,神秘兮兮的,到底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