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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小學時,我是紅小兵,天天帶著革命先輩用鮮血染成的紅領巾。每年清明節,老師帶我們去當年紅軍革命根據地給革命烈士掃墓,聽革命老人講跟國民黨和土匪打游擊的故事。我接受的思想教育就是要時刻準備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為解放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受剝削壓迫的勞苦大眾而奮鬥。後來又讀過一本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是俄國人,一個佈爾什維克革命黨人,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祂在上個世紀初的俄國革命中受了重傷,但祂人殘志不殘,以堅強的意志寫下自傳性的小說,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書的末了主人公保爾-柯察金回首一生,寫下這樣一段話:"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首往事,祂不會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卑鄙庸俗而羞愧;臨終之際,祂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解放全人類而奮鬥。"
想當年,讀到這裡真是蕩氣迴腸、熱血沸騰、巴不得馬上長大去赴湯蹈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了七十年代末,風風火火的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中國進入撥亂反正的年代,把許許多多在文革中顛倒的東西又顛倒過來,也就是把我自小接受為正確的正常的顛倒過來。 "人民公社好","大躍進好","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被否定;人民公社被解散。58 年的大躍進原來造成了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大飢荒,幾千萬人餓死。十年文革原來是十年浩劫。我的天啊,我從小學習的還有什麼是真的呢?共產主義社會真有那回事嗎?難道不也是騙人的嗎?
青年的我,思想已不再像少年時單純。我的環境也不再那麼單一,各種思潮在腦中打轉,複雜的情緒在心中糾纏不清。我開始認真問自己 "為什麼活著?人是什麼?人生是怎麼回事?" 帶著滿心的困惑,滿腦子的問題,我如饑似渴地閱讀各種各樣的書,不管讀得懂還是讀不懂。我讀弗羅伊德的書,聽說人的行為不都是有意識有目的的,我們人是受戀母情結或戀父情結所控制,受自己的利比多操縱。我讀馬斯洛的書,聽說人有五種需要,就是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歸屬的需要、自尊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人活著就是要滿足這些需要。我讀費孝通的《鄉土中國》,聽說傳統的中國是 "鄉土社會",鄉土社會的一切都是約定俗成,靠經驗而不必計劃,只要照著傳統的生活方案去活動就得了。但是,要做一個現代人,就要反思,要自己設計自己的人生。
那麼,我要如何設計我的人生道路,從而實現自我呢?八十年代中期有那麼一種說法,就是三條道路:紅路,白路,和黃路。所謂 "紅路" 就是去當官。我有同學大學一畢業,就成為黨的培養對像,成為第三梯隊的干部到農村去鍛煉。"白路" 就是做白面書生,做學問,用文革的話,就是 "白專道路", "黃路" 就是去下海掙錢,撈黃金。
我覺得自己做人不圓滑,不合適做官,也沒有門路,因此不能走 "紅路"。走 "白路" 最有條件,曾經得到國家公費資助去國外學習。但我看到自己的老師生活很慘,做教授好像一下子就到了頭,太不夠刺激,就不再想走這條 "白路"。於是,我就努力去走 "黃路",努力去掙錢。現在回頭看,這三條路都是 "黃泉之路"。 下海撈金的 "黃路" 更是這樣。走在這路上,我漸漸就不問那些 "人生意義" 之類的問題了。
錢是多了點,但心裡很空。我用 700 多元,相當于兩個月的工資買了個 WALKMAN,想讓音樂來陶醉自己。結果非常失望。2007 年的時候那個 WALKMAN 還在家裡,快 20 年了,還能用。想到它,當年的失望仍歷歷在目。我又買了一套卡拉 OK,自己一個人沒事就跟著機子大聲嚎叫。發泄完了,仍然空虛。我發現:為共產主義,是假話。為民族國家,是空話。為自己幸福,是越活越沒勁。儘管我年紀不大,閱歷很淺,卻覺得 "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傳道書1:2)。
感謝主,祂在萬人中把我找著。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安排了好幾個信耶穌的華僑同胞,把我帶到神面前帶回神的家中。第一個是馬來西亞華僑學生,1985 年在澳大利亞的昆士蘭大學遇到的。祂和我說人人都有罪,得罪了神和人,需要救贖,只有信耶穌才能得救,不然就死路一條。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福音。第二個是北京工作時的同事。從澳洲回來后,我在一個出版社上班,把英文聖經放在桌子上,對面的同事看見,就邀請去教會。所以去了北京海淀教堂,那是我第一次去教會。第三個是邁阿密大學的一位教授。祂在家裡辦查經班,有菲律賓華僑老板提供蔬菜食品,教授太太準備伙食,一位香港來的浸信會牧師講解聖經。那是我第一次跟人學習聖經。1996 年移民來到多倫多,第一個主日,先去了多倫多華人浸信會,是英文崇拜,沒聽懂。往回走的時候,路過多倫多聖道堂,有一位越南華僑弟兄在路邊,邀請我們進去。我和我太太就進去了。幾個月后在教會的一個佈道會中決志信主,同年聖誕節受浸歸主。感謝贊美主!1998 年聖誕節,去美國德州參加大使命中心第四屆中國學人培訓營。營會上,王永信牧師呼召全職事奉。當時,我回應了呼召。感謝主,當年呼召的場景歷歷在目,主的感動也時時激勵我,直到如今。
回顧信主以來,我看見以下幾點神在我身上的雕塑工作。
第一,對付我的自義和自負,引導我以神為義。
記得八十年代初上大學的時候,報紙電臺剛剛開始有報導比較嚴重的貪污腐化現像。聽到后,我義憤填膺,自己想:要是共產黨員領導干部都像我一樣,就不會有腐化的事情。毛主席說:"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共產黨的干部難道這都不懂嗎?
沒信耶穌的時候,我時常覺得我比很多人正直良善。我覺得我很愛國、我對家人朋友很講親情義氣、我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儘管我也有時挖社會主義墻腳,對人厚此薄彼,也無妨自我感覺良好。這種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比別人強的自義心態,在我做基督徒的初期還是很明顯的。按聖經講,就是法利賽人的心態。有這種態度時,就很容易批評論斷,常看不順眼人和事。
神用祂的話語來帶領我,讓我知道耶穌來是召罪人,不是召義人,而祂自己對罪人充滿憐憫充滿恩典。我自己既然是罪人,怎能定別人的罪呢?相反,我要學主耶穌的樣式,把祂的憐憫和愛表達出來。在家鄉我有一些親戚,他們或有道德上的問題或經營不良的生意。照我過去的脾氣,我是不屑于跟他們來往的。但照著神的憐憫,我和他們喝茶吃飯,和他們分享福音。
第二,對付我的驕傲和自卑,引導我在神面前謙卑并靠神建立自信。
記得讀小學時,每個學期末了都會有一封家庭報告書。報告書上的成績單總是讓家人高興,自己也高興。不過高興之后總會有一點掃興的話。 那就是老師的評語的最后的一句話:要戒驕戒躁。我心裡就是很不舒服:我什麼時候驕傲啦,怎麼老是要提醒我不要驕傲,不要驕傲?! 但有時候,我很自卑。我的哥哥寫得一首好毛筆字,而我總練不好,不好意思跟他比,就干脆不練,不學寫毛筆字了。 所以直到現在,我的字還是寫不好,不敢獻醜。
為什麼會這樣呢?在聖經的光照下,我發現,原來我把我的價值建立在我的表現上面:我做得好,就自以為了不起;做不好,就很不好意思,抬不起頭來。要做到不卑不亢,就要改變我的自我價值觀:我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我是神造的,也是神愛的。主耶穌愛我,接納我,不管我的表現如何。要做到勝任愉快,就要靠神的恩典努力操練,由此建立自信,以至逐步達到保羅所說的境界:"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 (腓立比書4:13)
我參加一個演講俱樂部學習如何交流、說話、寫講稿、做演講。演講時,常常會很緊張。我發現緊張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擔心自己表現不好令人難堪,或者是很想讓人印像深刻得到好評。當我把演講當成是在神面前借著人來幫助自己的操練時, 想表現自己得到讚許的心就得到控制。演講就是要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意思,不是要表現。這樣,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另一方面,我在神面前謙卑又認真地準備,那種在聽眾面前的優越感或自卑感就得到控制,演講就可能在自信而誠懇的氣氛中進行。同樣也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第三,由自我犧牲向獻上自我的轉變
自我犧牲是把屬於自己的時間金錢力量貢獻出來,表示我是個好人。獻上自我是把從恩典中領受的貢獻出來,表明恩典的豐盛。好多年前,我在邁阿密大學讀書。有一次,一個新同學從中國來。初來乍到的學生通常現金緊張,我就執意要幫忙借錢給他買課本,并且自作主張給他買好了送去。沒想到他不想買新課本,而想省錢去複印。這讓我這個好人沒當成,心裡很失望。
2007 年,我辭去銀行的工作,上神學院裝備自己,要學好本領 "行善,就是神所預備叫我行的"。做這樣的決定,有很長時間的考慮。等到實行的時候,心中是十分平靜自然,沒有覺得是什麼了不得的 "犧牲"。保羅說:"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是聖潔的,是神所喜悅的。你們如此事奉,乃是理所當然的。"(羅馬書12:1) 把神給我的生命獻給神,是理所當然的。我有所獻,是神的恩典。神悅納我所獻上的,也是恩典。沒有什麼可誇的,我也就不多說了。
最后,我要感謝天父、感謝主耶穌,在祂有說不儘的恩典!祂在聖靈裡重生了我,也重生了我的太太。祂還重生了我們的家庭,讓我們在接近 40 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女兒。現在她也是蒙恩得救的上帝的孩子。感謝主,祂使我們一家一起成長,又事奉祂和祂的百姓。1998 年的聖誕節,我參加美國大使命中心舉行的中國學人培訓營,並在那裡蒙召,要全職事奉。十年之后,2007 年,我辭去 CIBC 的工作,接受神學訓練,從而回應十年前的呼召,走上了全職事奉的道路,開始在教會和校園團契專職服侍。很快,又是十年過去了。十年來,祂不斷堅定我事奉的心志,也使我在祂的恩典和真理中不斷成長。2018 年 6 月,祂通過加拿大校園福音團契董事會組織的按牧委員會,在眾人面前顯明祂對我的揀選與呼召,要我做祂的僕人,做祂的一個小牧人。做天地主宰、萬王之王的僕人!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何等的恩典!